黎路不置可否，很无所谓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你们有哪些型号？我不是很懂这些。”
这提问大而空泛，显然不像是个诚心要买的顾客，但男店员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耐心询问：“你平时使用需求有哪些？会打游戏吗？”
黎路打扮入时，拿在手上的手机也是最新款的名牌高端机型，和主打性价比的纳米有些格格不入。男店员视线磊落地打量一番，像是在思考分析，黎路并没有“被注视”的不适感。
倒是对方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有些不礼貌，歉意地笑了笑。
男店员年纪不大，像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一笑更显出几分青涩来。
黎路毫不在意地看回去，回答他的问题：“打游戏的话，推荐哪一款，不打游戏呢？”
男店员对答如流，拿起一款主推机型：“这款是我们纳米今年的旗舰，处理器是最新的配置，同时内存、屏幕和散热都做到了最高性价比，不会掉帧，也不会坑队友。”
“但是冒昧猜测一下，您可能对游戏方面不是主要需求？”店员拿起旁边另一款，相比那款厚重的游戏专用机，外形秀气不少：“如果是工作备用机的话，我推荐这款。续航长，信号好，搭载了快充和……”
话没说完，黎路恶意地打断，像故意找不痛快似的：“你怎么断定我不是重度游戏玩家？”
对方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攻击性极强的反问愣了一下，赶紧解释到：“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黎路进店前确实心中有些郁郁，但此时看他有些尴尬的表情，那种心情早已被一些说不清楚的轻松取代。
原来我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恶女人么？难怪公司那些人总说——
想起属下嘀嘀咕咕的那些抱怨，黎路松快地叹了口气。
接受自己是个“坏人”，比如履薄冰地做到人见人爱快活的多。
但是其实这瞬间的阴暗面并没有冒出来多久，黎路并非颐指气使的性格，也谈不上在刁难别人中能得到什么快乐。
或许是看他年轻帅气一瞬间的鬼使神差。黎路暗自腹诽，编排起人来连自己也不放过。
既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是想了解更多的讯息。看着满店乱窜的小学生，黎路计上心头。
“……其实我是想买来送人，我有个上小学的侄子，喏，就这么大。”
黎路随手指了个小孩，小孩攥着店里的样机——正是刚刚推荐过、最适合打游戏的那款旗舰机型，皱着眉头在和手机里的怪物苦苦大战三百回合。
“他玩的也是这款游戏，叫什么召唤的，说不能坑队友。”
没说完，哗啦啦不知哪里冒出来一群小孩七嘴八舌：“买A9plus啊，不发热，特别牛x！”“明明X系列更……”“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的姑姑送我手机，就不必在这里——嗷泽哥当我放屁！臣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男店员笑眯眯挥手把贴上来的小孩挥到一边去：“这个他们倒真有发言权，不过还是要看你具体需求。”
里里外外介绍了几个系列的区别，黎路听得入了神。
店员确实肚里有货，带着黎路了解了不少手机和游戏适配相关的细节。
黎路发现他不仅懂得多，表达也够清晰，显然不仅做了功课，还有些自己的理解在其中融会贯通。
但最神奇的还是，他怎么能和那些野猴子一样的小孩处得这么好？
这疑问最后被直接问了出来：“你天生就招小孩喜欢吗？”
店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一半是天生……一半也许是工作需要？”
这话不假，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笼络小孩的确是纳米品牌营销策略的一环——毕竟现在什么都要从娃娃抓起。
这店员显然并不将这份工作视为什么负担，不仅肯钻研业务，好像还非常乐在其中，包括哄小孩的部分。
黎路抬头环顾店面。品牌直营，店面也不大，想必开不了多么高的工资。
一个人真的可以从工作中得到这么多的正向反馈吗？黎路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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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少有接触一线的机会，这次“探店”让黎路看到了不少在办公室里注意不到的内容，收获颇丰。
回家也无事，黎路打开电脑，把心得记录下来备忘。
沉浸式进入工作状态没十分钟，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拿过一看，微信通话界面不讲道理地跳出来，是母亲赵女士保养得宜的严肃面孔。
黎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但在接通前便用力抚平了眉心，强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妈？”
“路路啊，周末又睡了一天大觉？怎么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
出门回来黎路冲了个澡才坐到电脑前，周身都穿着最休闲的家居服，母亲一向信奉的准则是要每时每刻都精致到头发丝，看了又有话说。
“今天加班呢，舒服一点好干活。”
母女间并非可以分享日常的关系，黎路不愿过多解释今天行程，打了个岔就想糊弄过去。
没想到这句话又触到了赵女士不为人知的开关：“加班加班又是加班，你那破工作趁早辞了……”
说到辞职黎路不免哽住，不愿多说。
赵女士：“赶快收拾收拾，今晚和章阿姨、冯阿姨她们几个聚餐，像样一点，别给我丢脸。”
黎路：“这么突然？我工作还没……”
赵女士：“你那工作有什么好的？吃力不讨好喔，又不稳定又没未来，你今天和章阿姨多聊聊，她刚从临华退休，合资企业，不必你们那互联网靠谱多了？”
互联网企业在母亲眼中就是死路一条，黎路想据理力争几句，又觉得没劲，闭嘴不理会。赵女士还在机关枪一样输出：“搞那破游戏，从小孩手里赚钱，你也不嫌丢脸。骗小孩的钱谁不会骗，一点儿本事没有，连当售货员都当不明白……”
赵女士有一套内在的等级秩序，赚穷人的钱约等于骗。
黎路无法反驳。消费主义营销策略说起来跟骗也没有太大区别。
黎路表情有些阴沉，认同是一回事，要她向父母屈服，又是另一回事。
猹猹的尾巴不耐烦地扫动着，赵女士语气尖酸，听在小猫咪耳朵里格外刺耳。赵女士还曾经趁着黎路不在家，偷偷把猹猹赶出了家门口，亏得猹猹认路，晚上蹲在门口等黎路把自己迎了回去。
人类——划掉——黎路供奉的美好生活，猹猹还没有享受够。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赵女士抬高音量的一瞬间，猹猹的尾巴扫到茶几上的玻璃杯，杯子摔到地上，发出比赵女士更尖锐高亢的声音。
黎路的怒火在此刻被彻底点爆：“吵不吵啊！”
屏幕内外，赵女士和猹猹同时卡顿了一秒钟，都在心里想：她竟敢对我发火？！
黎路看向手机，额前两缕碎发割碎了视线，略显叛逆不羁。“我工作怎么不好了？我就想做这个。你非要我去继承你的衣钵吗？你那工作自己也干得不开心，领导和同事也没少骂。”
赵女士并未轻易被击溃：“哪份工作不骂的。赚得少，加班多，还没发展前景，你还当个宝。我花钱供你读书，就是要去当包身工的喏？”
赵女士吴侬软语，讲起道理来总是要高高在上的。
世上最怕的是比较。赵女士是几十年前的高材生，如今工作体面、轻松、高薪，还有那么点儿为人类谋福祉的加成，黎路便黯然失色。
即便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即便她年纪轻轻就已经混成大厂高层。
而她的闺蜜程贝贝，与她拥有类似的家庭背景，但父母全力托举，只求她活得开心。程贝贝自己也承认能力不如黎路，但她彻底躺平倒也快乐似神仙。
黎路在这中间不上不下，找不到灵魂的支点，勉强依赖着工作上的傲人成就。
赵女士对黎路的安排并不止于打工人。孟和煦出现之后，赵女士对黎路宽容了一段时间，他们全家人都看见了这段恋情的终点：与孟和煦结婚，过完美的贵妇生活。赵女士虽然仍然觉得差点意思，但也说得过去。
那样美妙的未来曾经措手可得。孟和煦是很完美的恋人，英俊温柔，永远包容她的坏脾气，欣赏她在工作上的杀伐果断、锐意进取，也曾透露过如果黎路愿意，可以在婚后参与集团管理。
但还是分手了。没有出轨，没有外部矛盾，只是单纯的分手了。黎路自己想不通，但程贝贝说是因为自尊心。
自尊心，么。
赵女士：“还是在前男友手底下当包身工？我真不敢想别人背地里怎么说你的。”
何止背地里，都已经当众骑脸了——
心头无名火起。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摔在地上，赵女士的电话已经断掉了。
黎路泛起一丝懊恼，说不上是为了手机外壳上新出现的裂缝，还是为了赵女士即将掀起的狂风暴雨。
半秒钟后，这丝懊恼归入涟漪。
管他呢，先把报告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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