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的阳光是催眠剂,步晔半睡半醒时知道祁添出门,听见楼下孩子的嬉笑与父母的呼喊,甚至远处的校园铃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起不来。既然远离了天界繁琐的规矩,做个懒人又何尝不可?
步晔想着,丝毫不意识到自己在找法子赖床,蒙着被子继续睡。
被褥里的味道甜蜜,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房间里的布局正在悄咪改变,阴森的气息在他头顶盘旋呼啸。步晔屏息敛声,在厚重的被子下掀起眼皮,扯开被子,眼前漆黑一片。
他轻“啧”,真是不让人睡个懒觉。
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步晔等着,等着前头的黑寂转变姿态,始作俑者迫不及待地露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前头愈来愈大的白光。
果然。
白光变成一具男人的影子,周边暗香浮动,那具身体越发明朗清晰。步晔鼻翼翕动,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感灌入心脉,袭上心头。天旋地转,步晔的灵流在这庞大的冲击下稍有紊乱,他闭目,等咽下心口不适才睁开眼睛。
然而那具身体不再向前移动了,停在原地剧烈地飘晃。犹如海啸翻涌时义无反顾的舟。太薄了,再往前一步都是飞蛾扑火,烈焰吞噬他,烧灼他。他快要散架的肢体在晃动中不断拉长,身体已然支撑不住怪异的颤抖,有向后倒的趋势。步晔睁大双眸,疾步上前欲拉住他,岂料影子在他触上的一瞬便灰飞烟灭,只留残灰恹恹。
他并没有离去,而是飘忽不定地立在高处。他的声音明显被淡化,可步晔似乎听见了他喉咙口阻塞的不舍、眷恋、不甘与痛彻心扉,步晔断定自己听错了。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雨暮。”
周身的光亮消失了。只留下步晔一人滞在原处。
什么意思?
玫瑰……为什么有玫瑰的味道……好熟悉,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但又被人即刻阻绝。
“步晔……”那人缓声叫着,步晔只觉眼底微热,似乎有什么在这句话吐出的瞬间破土而出。
“你是谁?!”步晔仰起头,冲头顶上的一片喊着。与其说他太想知道答案,不如说这个人对他的影响惊天动地。
步晔在黑暗里奔跑,想要抓住他哪怕一点。只要一点他就能想起来,只要一点!
颅内猛烈一颤,画面变回来了,好似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怎么可能?!
他的把戏在步晔面前不值一提。步晔没有任何得意欣喜,反倒痛楚。泪珠干涸,粘在下巴上,步晔心恻,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那人想要告诉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承想那人心中矛盾,踌躇不前,权衡利弊下忍心消除了无数孤寂的夜里辗转难侧做出的思索良久的选择。最后步晔也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唯剩没头没尾的一句诗……
这句诗……好像在哪听过。
是他吗?答案呼之欲出,但步晔不敢说。
待回神时已经到了厨房,步晔口中干涩,倒了杯水正要喝,却被成洲的一条讯息打断了。
成洲懒洋洋的声音隔着十几公里传来,“步晔,出来吃饭。地址我发你。”
成洲不管是在天界还是人间都属于极会享受的那一挂。尤其是吃食上,更为讲究,绝不亏待自己一丝。
步晔隔着老远瞧见沙发上低语暧昧的二人,大抵明白成洲叫他来是干什么的了。
他走过去招手向一眠打了个招呼。一眠穿了一件带有小狗印花的针织衫,好像比上回见要丰润点,可看着还是瘦弱,风一吹就倒了似的。一眠怕生这件事步晔是清楚的,加上他对一眠本就感激,与他交流就更客气宽容。
成洲看一眠和步晔聊得这么投机,心里高兴,撑着脑袋甜腻腻地看着一眠,嘴角的笑酿着世上最甘甜的蜜。
步晔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见他如此模样,无奈轻笑。
神仙惯用神识交流,譬如此刻,成洲笑嘻嘻地对步晔说,“我家宝宝是不是很好?”
这是不可否的事实,一眠这样的人,步晔愿意夸赞,多夸张都不为过,“非常好。”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天界?”步晔嘴上还在与一眠聊宠物的事,心里随口一问。
听见这个,成洲顿时咬牙,语气犯冲,“啊,我就要和你说这件事。君上,你能不能管教好你的灵兽?”
步晔:“哦?”
“它半夜跑到我家和藿香正气说你们的悄悄话,搞得藿香正气无视了我好几天。这可没完,它告诉我我的任务与你相比太容易了些,又要给我增加难度。嚯,气死我了。”
步晔忍笑,“那现在……”
“现在就是一眠还没恢复记忆!”但他下一秒就蔫了,眼神躲闪,语气犹豫,依旧是支颈注视一眠,“其实,我希望他能慢点想起来,让我好弥补我犯过的错。”
步晔无法不想到祁添,喉头涌上苦涩,低头喝了一口水。
成洲见状安慰他:“其实,你若想脱离这段苦海,别局限于完成任务,让祁添重新喜欢上你,任务不就是小了吗?”
话是为步晔着想不错,但受益人就不止步晔了。
步晔睨他,慢条斯理地转着杯底,“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成洲勾唇,捏着步晔的软肋,“做还是不做,君上你比我清楚。”
步晔冷哼,心堵地看着眼面前兀自窃喜的人,无名的怒火烧天,却没办法扑灭。
妈的,成洲就算再衰,起码也如愿和一眠在一起了。他睡的不无道理,只要和祁添在一起,任务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一眠给步晔夹了块排骨,小心翼翼道:“听成洲说你不吃甜,特地让厨师没加糖,你尝尝?”虎牙尖尖的,还泛着水光。
一眠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褶皱柔和深刻,加上脸小,看人时想个小狗,会枕在你胳膊上的那种小宠物狗,可爱地让人心下萌动松软。
步晔最不会与这种人相处。前话都是客套,真对上了一眠真挚热情的目光,步晔真的扛不住。
他轻声道谢,咬了一口夹着荷叶香的排骨,馥香松软,唇齿间满溢肉香叶清。步晔哪里吃过这样的美食,蓦地睁大双眼,又咬了一口,神情享受。一眠见他喜欢,抿唇腼腆一笑,愉悦地盯着他看,像摇着尾巴乐呵的小狗。
一眠很喜欢步晔,听成洲讲的时候就很喜欢。他觉得这就是缘分,何况与步晔相处得这么舒服融洽。他真的,非常非常想交他这个朋友。
一眠本想着送步晔走的,成洲制止了。
步晔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用了,我待会正好去接祁添。回见。”
一眠遗憾不舍地说了拜拜。
成洲看着落地窗外步晔陡然消失的身影,蓦然笑了。呼出口气才转过头去哄自家敏感伤感的小博美。
“怎么了,嘴巴撅成这样?步晔很闲的,你什么时候想见他随时都能找他,他绝对不会嫌你烦。”
一眠听完靠到成洲宽阔的肩上,环住他的腰,柔软的发丝蹭在成洲颈侧,成洲心下微动,侧脸吻他的额头, “他和我一样,都喜欢你。不过我的喜欢是爱。宝宝,你真的很好,不用卯足劲证明给别人看,他们都知道。”
这家餐厅处在市中心,贵的万变不离其宗,除了闲来无事的富翁,没人会在这个点出现在这里。因此成洲的动作就大胆了点。
他双手捧起一眠的脸,珍惜的情意就要就着绵绵的阳光撒下来,他抵着一眠的鼻尖,声音不知不觉地柔下来,坚定地:“一眠,看着我。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都听烦了,但是我一定要强调。我的朋友、家人都非常非常喜爱你,在我们面前,你完全有底气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给我们看。有人喜欢你,我会很高兴,我怕的是你不喜欢自己,这样我很难受。你这么好,这么好……”
他说着就哽咽起来,脑海中闪过天界某些不好的画面,心中就更加酸楚后悔。一眠原本那么活泼那么阳光,却因为他的自私无理,从此变了一个人。
成洲心脏绞痛,五脏六腑都在渗血。
一眠听完他的话,用力地点头,眼眶发热。他瞪大眼睛,不让眼里的星辰流下来。
抬手覆在成洲的手上,努力克制,“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喜欢能维持多久,我不知道,我尽量改……”
成洲不说话,吻了吻他的手心,泪已落了满脸。沉重的呼吸散去,成洲在一眠手心轻蹭,抬起湿重的睫毛。浴水后的眼睛清透无辜,一眠看得有些呆,指腹拂过成洲的眼睛,湿濡一片。
成洲倾身,撞了一下一眠的头,陡而低笑,眉眼弯弯,嗓音沉稳潮哑,“说好了。”
千年流落,千年璀璨,在这一刻开始虚无。
阳光真的照进了彼此的心里,在那处留下印记。从此风雪痴梦,都有爱人相伴。
眠梦曲莞,洲渡无人。
太阳收去锋芒,将热量换成红霞绽放。这个城市正中有条江,前几年修了一座桥,横跨江上,打通了南城与北城的来往。说来也逗,之前这座桥人流量很少,尽管它能一览半江瑟瑟半江红,也能全观整个城市的布局。可奈何明月照沟渠。
在两年前,有对夫妻俩在桥上吵架,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男方骂丈母娘,女方就骂他祖上十八代,反正骂到最后,但凡是他那个姓氏的都被骂个狗血淋头。这引得无数辆车主驻足观看,当天网上报道了这件事,批判了当代有些人没素质无故在桥上停车致交通滞停。也有骂夫妻俩的,说家丑不可外扬,有事回家打一架就解决了。可这关人家什么事?人家也没吆喝车主看热闹,又不是卖艺。更何况吵架才是常态,尤其是走着走着吵起来,这叫烟火气。那夫妻俩气急,发了个声明视频,讽刺有些人啊网络上当善人,人家是伪善,他们是装伪善。经此一事,夫妻俩收货了大批粉丝,桥上人流量也日益增多。
如今散步、表白、分手、求婚、拍照随处可见。
步晔本来是打算去接祁添的,但无意瞥见有人在表白,心下一颤,换了个方向。
表白这种青涩的情感对于步晔这种十几万岁的人来说真的太……遥远?他早已忘了祁添是怎样向他表的白了。
男孩捧着一束花,面对女孩羞涩的目光有些手无足措,磕磕绊绊地说:“那个……我……我喜欢你!你还记得半年前商场里,我兼职,穿着人偶服,你上来和我合照……那张照片我现在还存着……我一次表白——”
女孩抱住了男孩,步晔闻到了被挤压在二人胸腔间的花的香味。
他想起来了。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雨暮。”
《古相思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我在上班,其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