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不管冬日暖阳还是阴天鬼云，他们的行为都像是情侣，躺在一张床上，借着补阳气的傻瓜原因在清晨或傍晚接吻。而在此期间，步晔也做了三十个任务了，可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像是被刻意垒高墙一样。
步晔叠好被子穿上刚洗好的羽绒服，拉开窗帘。艺术家的白色油画展现在他眼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静止了。人类是自然的能工巧匠，不用多余的工具便能雕刻出栩栩如生的动物花卉。它们豁然地等待能与雪花媲美的时刻，便是融化。
步晔温热的指尖贴上窗户，放缓的鼻息还是将玻璃模糊了。他看着干净到心脏平静的世界，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
下雪了。
而雪真的可以净化心灵、扩大感官。时而宁静如溪流入海，时而壮观如鬼斧作工。
卧室的窗户太小看不够，步晔跑到阳台去看。祁添走前特意关起的推拉门被毫不留情地打开，一股强有力的寒流抨击步晔的脸颊，带来许多小雪花。步晔捧着手等着。
楼下已经不少人在堆雪人、打雪仗了。恰巧今天是周六，这一条街的幼儿少年与成年人都跑下楼来。
步晔立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欢闹也感觉挺有趣的。
有个小男孩真过分，把雪球往玩伴衣领里塞。
少年人就不一样了，争分夺秒的滚雪球来砸同伴，有些甚至不反抗，等雪球滚到自己一半高时，抱起来去砸刚才攻击自己的人。
人人都成了雪球。头发、眉梢、睫毛多多少少挂着雪。
亮晶晶的很漂亮。
他兴许等不到祁添回来，一个人先跑去玩雪，可他最后还是上来了。楼下太冷了，比漫天飞雪更冷的是他发现没人和他一起。这一刻，寂冷的等待感如同藤蔓在脚边野蛮生长，很快便爬上若即若离的心。
他很擅长等待祁添，桀桀漫长的一千年都等过来了，眼下的几小时不算什么。
他坐在最常坐的角落，做最擅长的事。
成洲传来了一张照片。
是公司楼底下，成洲搂着一眠拍的一张雪景照。成洲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把同样孤独的、兀自堆雪人的背影捕捉进摄像头。
背影一看就是祁添。
步晔放大图片后才发现祁添堆的是一只猫，明明手红成腊肠了还徒手抓雪往猫的下身铺雪。
而立志一个月不和步晔说话的高冷无敌孤独寂寞空虚边牧王子成洲，隔着十公里的距离惋惜道：“好冷啊步晔，你冷吗？”
步晔微笑，“知道我冷就放祁添快点回家。”
成洲：“噢噢噢，人家在那堆布偶呢，有功夫想你？”
步晔呼吸一滞。
“等等，步晔，你是布偶猫吧？”
而后沉迷于一片湛蓝色汪洋。
他喃喃：“布偶……”这两个字从未给过他这种莫名的柔软。让他忍不住想象祁添堆这个雪人时在想些什么。
他仿佛尝到了过去的味道。那时他们情窦初开，尚且青春青涩无知，只知道给予对方最浅最澄澈的好，甚至分不清行动与语言，胡乱给一通。反正是自己的爱人。
此时此刻，步晔百感交集。下凡一趟，他逐渐看清挡在眼前的雾霾，看清了这段感情里自己的忽视与缺失，看见了祁添未曾对他展露的一面和忽略掉的照顾。
浑身因为祁添而陷入一种自责的堕失，无法自拔。
他停止思考，停止内疚，强迫自己从深度的懊悔中沉沦。
陷得越深越是难过，而这种负面情绪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是不健康的。
上次的发烧就是很好的例子。步晔发誓再也不会那样了。
成洲没给他准话，他几乎是没抱着祁添会提前回来的期待，所以当他开门看到的人是被冻得发紫帽子上都是雪花的祁添时，不由得错愕。
明明雪花挂别人身上就是好看，怎么挂他身上看着这么冷呢？
“你怎么围巾也不带？”
祁添摁下遥控器，把制热温度调到26，反问道：“你怎么空调也不开？你抗冻啊？”
步晔被他噎了一下，装没听见这话，倒了杯热水自己喝了。
“对了。”步晔听见祁添的话里有笑，不太好的感觉。
“听成洲说你很想我？”
热水滚到肚子里，突然停止流动了。
步晔又倒了一杯水递给祁添，面色沉着地问：“你说什么？”表面看起来像真的没听清。
祁添长哦了声，随即道：“成洲说你讨厌我。”
步晔眉梢动了动，笑若明星，“幼稚。”
祁添微微一笑，摩擦着玻璃杯的底端，没有雾气的玻璃杯将他和步晔的身形吸得扭曲，祁添试图从里头看清步晔的表情，无疾而终。
屋内终于热起来。步晔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像泡温泉一样。
他从零食篮里拿出一包玉米肠，咬开外衣吃起来。香甜的玉米粒在嘴里爆开，好像在吃新鲜的玉米。
祁添不禁一乐，闷笑着拿起一根肠，“它成你的最爱了。”
不置可否，步晔道：“全靠你牵线。”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
闲聊了会儿，祁添跑去翻杂物。他的收获不少，翻出了早年激情下单的塑料铲子塑料桶还有塑料猫咪模具。
“不知道这些东西吃几年灰了。”他把塑料递给步晔，又去屋里拿上围巾给步晔围着。
“走吧，楼下还有好多人玩雪呢。”
脖子暖热暖热的，手心也烫。
步晔抱着玩雪的工具，眼睛几乎是在瞬间有了光泽，堪比天上挂着的黄白的太阳。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这在南方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尽管被玩了这么久，也不见翻浆，洁白广袤。
祁添没说谎，楼下的确很多人。不过他们下来的时候，那些“雪人”陆陆续续往家走了。
这样最好，有足够的天地和足够的雪供他们撒欢。
“沃城每十二年下一场大雪，步晔，你来得巧了。”祁添仰头看着与雪相融的天，任凭翩翩无依的雪落满头。
“上次看雪，还是在梅花上见到的。”步晔答。
那朵梅花漂泊了这么些年，跌跌撞撞，撞进了这句话里，头破花散。
展览馆里没有人也没有车，只有回家的艺术家们费劲心思才创造出的雪人。
祁添蹲下来，用猫咪模具夹出了一个小猫咪头，他笑吟吟地拿起来，“像不像你？”
步晔不忍打破这轻松美妙的氛围，但……
“我头上没有蝴蝶结。”
祁添傻呵呵地笑，仔细和猫咪头对视，然后娓娓道：“嗯，那它长得丑。”
随后乐此不疲地夹了好几个。像他生的，但他像后妈。
祁添叉腰，骄傲地看着自家的孩子，“我的猫咪头蝴蝶结大军攻击你一个是不是欺人太甚？兵临城下，战胜你是不是势在必得？”
步晔没否认，铲了一桶雪倒在猫咪头蝴蝶结大军上，顷刻“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步晔叹息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蝴蝶结士兵虽然被你干掉了，但是……”祁添凑近了些，确保步晔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猫咪头统帅在这里啊，塑料桶大帅。”
步晔冻凉的手推开他的脸，低声道了句幼稚便背过身堆雪人。
期间祁添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步晔已经堆好了一只小猫。
祁添觉得步晔的手真的太巧了，开口就夸：“哇，这狗堆得也太像啦！我拍张照片。”
和快门同时响起的是步晔平淡无奇的声音：“这是猫。”
祁添大脑和眼睛对了半天，最后憋出一个无力却惊人的字：“啊？”
“猫啊？哦……”他停顿的时长让人怀疑他接下来的话是否贬义，“我猫狗不分。”
步晔被气笑了，随手抓一个死里逃生的猫咪头蝴蝶结士兵和自己堆的比对了一番，得出结论：撇开没面子不说，“不像猫吗？”
“像！哪里不像了。”祁添边说边把照片设置成锁屏壁纸，步晔的侧脸也在里面。
步晔不能否认，点头赞同。
雪没头没脑下不完似的。
祁添把残留的孩子装进桶里拎回家，其实步晔的战斗力也不怎么强，活下来的士兵能装满一桶。
步晔也没想到他真的闲到夹出大几十个猫咪头啊。
祁添把主力军摆到阳台窗沿上，从离得近的树上折下几根树枝插在前面几个猫咪头的头上，觉得不够，又从养的绿植上揪一片小叶子盖住其中一只猫咪头的一只眼，效仿海盗。他若想改行做这些远远不够，便撕了几张草稿纸折成纸船。
步晔在一旁帮忙照看他的孩子，险些怀疑猫生晕过去。
一切准备就绪，祁添冲步晔挑眉，胳膊一甩，“嗨呀我们改做水上生意啦！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军无情，我们蝴蝶结要是碰到像你一样不懂怜香惜玉的可就惨啦！”说罢沾沾自喜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祁添。”
“嗯。”
步晔笑着说，“你真是病入膏肓了。”
路灯微弱的光照亮无尽的黑暗，告诉人们屋外还在飘雪。而屋内灯火燎亮，饭香浓雾掀开了夜的繁华。
“晚上吃面吧？昨天楼下阿姨送了年糕，炸给你吃。”
步晔盖着毯子侧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嗯”了声，目光没分给他一点。
祁添凑过去，嘴里嘟囔：“什么电视这么好看。”
看着屏幕里播放的由刘姜老师主演的乡村玛丽苏家庭伦理最后实现全村小康婚姻美满的百集连续剧《娘亲的土地》时，祁添喉咙口发出一阵咳嗽。
年糕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外焦里嫩。一圈白糖点缀，清甜软脆，油香裹心。祁添说很香甚至凑到步晔鼻前勾引他，步晔都无动于衷，目光紧跟屏幕。
电视剧正放到紧要关头，祁添就随着步晔坐在沙发上吃了。他一开始觉得无趣，但看了十几分钟后发现，步晔的眼光确实歹毒。
面条初时还腾腾飞着热气，熏得人看不清，此时被骂声一片的电视剧比了下去，嚣张气焰顿时全无。
刘姜老师的演技牵动人心，“张老三！你给俺个说法！俺闺女怎可能走丢呢？！”
“小娟呐，俺说了你咋不信呢？那小三丫头就是跟一辆白车走哩嘛！”张老三说完就要走，小娟怎可罢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娇小的身躯拦着门不让他走。
“啥叫跟车走？！小三丫头那性子见到人就恨不得躲远远滴，怎可能主动跟人走嘛！她可是俺老王家滴命根子，要是找不着人，俺就不活哩！”
张老三是村子里有名的单身汉，喜欢王娟这件事村里人都心照不宣，更别说王娟了。
王娟哭着求张老三：“俺求你了，你要是帮俺把小三丫头找着哩，俺给你当牛做马俺也愿意！”
祁添看到这忍不住萌生起逗他的心思，握着步晔的手，嗓子夹起来，学着王娟的语调：“俺求你了，你要是帮俺把水上生意做大做强，我就以身相许，给你当老婆。”
步晔怔松，这才分开目光给他，轻笑地“嗯”了声：“行，让塑料桶也改行做海盗。”
“不要塑料桶，塑料桶大帅才行。”
张老三扶起哭成泪人的王娟，疼坏了，“娟儿，就算俺死了也要把小三丫头送到你面前，等俺找到了，俺就去你家提亲，给你当丈夫，给小三丫头当爹！”
步晔道：“给你当丈夫，给蝴蝶结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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