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离恢复意识的时候，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疼！
真疼，哪哪都疼，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但凡他现在有一点力气，都恨不得一掌把自己拍晕过去。这种疼法，如果非要比喻的话，简直就像胸口挨了一剑后又被人从几十丈的半空扔下来了。
等等。
楚清离脑子没摔坏，他简单回忆了一下自己舍己为人的经过，又摸了摸胸口那个碗口大的窟窿。
不是做梦，自己确实是去鬼门关瞎晃了一圈。
……又被硬拽回来了。
他稀里糊涂地开始窃喜，没想到自己虽然没什么灵力，但架不住生命力顽强，一条命比人家十条都硬，永远不死这个人生目标看起来指日可待。
越想越有劲，他忍不住给依依不舍的眼皮掀开一条小缝。
第一个出现的人是顾辞渊，他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小碗，面前还摆了整整一排，正若有所思。楚清离一点一点睁开小缝，想把那个仙气飘飘的身影看得更清晰一点。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顾辞渊身形一顿，眼神轻飘飘地瞥过来。
楚清离立刻闭紧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无耻行径找借口：苍天可鉴，他现在的确是有伤在身，伤得还不轻，胳膊抬不抬得起来还是回事。况且，有人照顾干嘛要自己来?
顾辞渊想了想，端起了另一碗。
不远处突然响起脚步声，轻轻的，渐渐近了。
楚清离尽量自然地张开唇缝，汤药触及舌尖的一刻，一阵惊天动地的苦味直直向天灵盖冲去。他挣扎一会，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咽了下去，下一勺紧跟着又抵了上来。他立刻抿紧唇瓣，发出抗拒的声音。
顾辞渊早有预料地放下碗，声音压得极低，无端叫人脸红心跳：“装睡。”
楚清离有点心虚，但他选择先发制人：“……知道我装睡，就拿这种东西苦我。顾辞渊，你故意的是吧！”
顾辞渊不置可否，他很快递来另一碗，面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楚清离接过去，半信半疑地喝了。
还是这个好喝，甜丝丝的。
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挣扎着掀开衣摆，盯着胸口那块被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窟窿皱眉看了一会，发出一阵嘶嘶的吸气声。
顾辞渊神色暗下来：“既然怕疼，便不要随意替人挡剑。”
楚清离小心翼翼把衣摆撩下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可是没办法，欠人家的，总归是要还的。”
顾辞渊神色冷然，看起来并不赞同这句话：“这就是你偿还别人的方式?”
“也不是。”楚清离抬起头，一双笑眼慢慢弯起来：“有时候还会以身相许。”
顾辞渊眉尖抽了抽，似乎被他这种轻浮的玩笑恶心到了。楚清离拍了拍他，笑道：“开玩笑了。这种美事只得美人来做，我一个大男人以身相许，岂不把人家吓坏了?”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我都好好的，秘境里的大家应该也都出来了吧。那条蟠龙后来怎么样了。”
也不指望这凶兽真能怎么样，毕竟是尊堕神，修真界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加一块刮不下来人家一块鳞片。只盼着这凶兽还在秘境里老实待着，莫要惊扰人间才好。
顾辞渊看着他，平静道：“死了。”
“死了?”正在给自己咚咚灌水的晏公子不幸被呛到了，“咳咳咳咳咳……怎么死的?天神下凡了?”
顾辞渊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药来了药来了。”
楚清离好奇地歪头看过去，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是顾少主，手上端着个大托盘，后面还跟着个浑身脏兮兮的沈知鹤。托盘里盛着几碗药汁之类的东西，绿油油黑乎乎，散发着难以描述的诡异气味。楚清离被呛得一阵咳嗽，他连连后退几步，如临大敌道：“这什么东西?”
放下托盘，顾廷之终于得空，他抬手擦了擦脸上亮晶晶的汗珠，得意扬扬道：“这些汤药可是本公子亲自熬制的，喝了保证药到病除。”
敢情之前那又苦又涩的药是他熬的，这小少爷难道就不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楚清离扬了扬眉毛：“岂止药到病除，再喝两口我就要立地飞升了。本公子身体好的很，什么灵丹妙药也用不着。”
顾廷之脸色一下子撂下来：“这可是本公子亲自熬的，你……你居然不喝?”
楚清离全当没听见，晃着脑袋就要躺回去。
老大不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拽不回来，沈知鹤担忧地看着他身上那个不断渗出血迹的窟窿，抿抿嘴巴，幽幽道：“顾兄，老大他又不听话了。”
楚清离一脸费解：“什么叫我又……”
顾辞渊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眼瞥的轻描淡写，跟以往那些让人如坠寒潭的眼神相比可以说是毫无威慑力。楚清离却被看得一下子哑火了，他甚至连直视这个眼神的勇气都没有……而且，莫名有点腿软是怎么回事?
楚清离大为震撼，莫非这就是修真界强者的压迫感?恐怖如斯！
他一边满腹疑惑，一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深深支配着，重新坐好，磨磨蹭蹭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喝了两口，他又开始拖延时间：“对了，刚才没说完。那个蟠龙到底怎么死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话一出，原本和谐的气氛突然有些诡异。顾廷之动动眉毛，沈知鹤努努嘴巴，两人各悄悄伸出一指，指向中间没事人似的顾辞渊。
楚清离瞬间怔住，旋即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把它杀了?”
顾辞渊皱起眉：“先吃药。”
楚清离当即把那碗药全喝了，一饮而尽，一滴不剩，苦得他整张脸都快皱到一块去了。顾辞渊拿过他手中的空碗，平静地“嗯”了一声。
他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刚要起身把托盘放回桌上，突然一怔。楚清离伸出一只爪子，在他脸上捏了捏。
软的。
楚清离若有所思。
在场三人瞬间石化，沈知鹤呆呆道：“老大你耍什么流氓?”
楚清离猛地贴近顾辞渊，目光紧紧盯着他，似乎要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似的，可惜除了他离近了看更漂亮这个既定事实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他挑了挑眉梢，讳莫如深道：“你真的是顾辞渊?不会是什么元神分身之类的吧。”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顾辞渊神色中那份天衣无缝的冷静似乎有些松动，“是……真的。”
楚清离后退了点，一脸不信道：“那你怎么还没飞升?不应该啊。以凡人之力诛杀半神之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绝对是修真界创立以来空前绝后独一份吧。如果这都不能飞升，那这世上就没人能飞升了。”
这种操作，光是想想都觉得逆天的程度，以前只知道顾辞渊很强，没想到他居然强得如此恐怖。在他看来，如果这都不能飞升，那令无数修士魂牵梦绕心向往之的成神之道，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说罢了。
沈知鹤看起来却很高兴：“哎呀，老大，飞升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不过经此一战，我们顾兄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了，以后被人追杀可以报顾兄的名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清离也很开心，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一脸庄重道：“顾兄，虽然你这次很厉害，不过话说回来，那蟠龙毕竟是半神之物，你怎么能直接跟它对打呢。”楚清离静静看着他，呼吸莫名轻起来：“你当时真的一点也不怕?”
顾辞渊看着他，目光像一条月光照耀下的，亮晶晶的小溪，慢慢流到他眼底。他说：“怕的。”
“这才像个正常人嘛。”楚清离一脸赞许地拍了拍他，偏头笑起来：“你们看到了吧，天下第一剑，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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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使楚清离再三抗议，他还是被药王殿长老勒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不过闷倒不怎么闷，他人缘很好，前来探望的人从早到晚络绎不绝。因为种种原因，这其中大多是各世家明媚鲜妍的美貌仙子，香喷喷水灵灵，光是被她们瞧着伤都好了大半。
顾辞渊是在傍晚回来的。
他从前很忙，不过最近倒日日能看见。楚清离觉得他应该是某位长老秘密派来监督他的，因此也见怪不怪。他每天都会带一束新鲜的花，有时是兰花，有时是茶花，有些楚清离也不认识，只知道来自天南地北，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熟练地把花束解开，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再一枝一枝插在桌上的花瓶里。做完这一切后，他静静坐在桌前，清珏永远放在离右手不远的位置。他的白衣上有些血迹，已经干涸了。
楚清离不禁想：是受伤了吗。
一个穿着鹅黄色上衣，眼睛像小狐狸一样的姑娘忽然说了个笑话，于是大家都笑起来，整个屋子充满着快活的空气。热闹的空气中，有花香静静浮动着。
顾辞渊闻声投来目光，他发了很久的呆，眼神还是近乎放空的状态，不是往日常见的冷而锐利，而是有些木讷的柔软。
不知道为什么，楚清离突然觉得，他不该和这么多人待在一起，而忽视掉顾辞渊的存在——至少不要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
所以顾辞渊当时到底在怕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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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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