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枯叶飞旋。
昨晚窗户没关，又逢半夜降温，季书言早上醒来后嗓子哑得不行，用温度计一量体温，果然发烧了。
早上日程里有个十点钟的紧急会议，他让助理将十点前的事情全都延后，抽空去了一家预约制的私人医院。
医院装修得简洁明亮，人并不多，显得十分安静有序。
季书言停好车走进医院，没想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中年女子多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惊讶却又熟稔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她保养得宜，气质优雅，而且很是面熟。
季书言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在脑中搜寻片刻，终于将她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影对应上。
她是……许瑶的母亲。
许瑶与季书言在大学期间感情很好，一度到了商议订婚事宜的程度，双方父母都是知情的，还曾一起吃过饭。
季书言停步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就在这时，中年女子身后的楼梯间内，高跟鞋的清脆落地声由远及近，无比清晰且熟悉。
对面女子的目光随之移开，转身对楼梯上的人招了招手：“快些过来，要回家了。”
高跟鞋的落地声忽然停顿，楼梯上的女孩轻声“嗯”了一声，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在季书言的心头。
他迟疑而缓慢地抬头。
最先看到的是只皮质小高跟，再往上是一截纤细的脚踝，浅蓝色的长裙随走动而散开，仿佛一朵飘摇在风中的花。
季书言的目光与对方相触的刹那，周遭的气氛突然凝滞了片刻。
他礼貌温和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平静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惊疑不定，一瞬间脑中只有无声的空白。
楼梯间的女孩也驻足看向他，单纯直白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奇。
消失了两年的前女友许瑶忽然出现，无异于这些年如同潮水般的时光洪流轰然碾压过来。
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季书言，于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偶遇的陌生人。
一时间季书言脑中嗡鸣，连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毕业季那时季书言被许瑶单方面分手。
他独自承受着被所有人的指责议论，但许瑶却在分手后完全切断了与所有人的联系，对外没有解释一个字，从此踪迹全无且毫无消息。
仿佛之前的恋爱只是她的一时兴起，只要她提出结束便是最终落幕。
他们自此彻底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谁会想到两年后，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那个人，会因为一场打乱计划的感冒发烧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呢？
季书言情绪翻涌，喉间干涩，忍不住抬手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苍白滚烫的脸颊弥漫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女子关切地看了一眼季书言：“快去挂水吧，天冷了要多加些衣服，注意身体健康。”
季书言强撑住微笑，缓慢地捏紧了手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
“只是不小心感冒了，小事。”
季书言终于将视线从许瑶身上撕开，一时间心绪纷乱。
他看向身前一步之遥的女子，向她询问求证：“许瑶看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
女人看了楼梯口处安静垂眸的女儿一眼，无奈道出了实情。
“她大学毕业前夕出过车祸，留下了心理层面的后遗症，这两年我带她去了很多家医院，医生说很难治愈。”
季书言想起她全然陌生的眼神，有些面色凝重。
许瑶母亲叹气道：“她现在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有时候举止正常，有时候却会把自己当做猫，一转眼的功夫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身前的女子纵使看着年轻，面上仍萦绕着担忧。
与季书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叹了口气：“瑶瑶忘记了很多人和事，不知道现在还认不认得你。”
许瑶搭着木质的楼梯扶手踩下所有楼梯，跟在中年女子身后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与季书言记忆中相比她现在瘦削了很多，但一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满是好奇，回头打量季书言的时候，卷翘的睫毛下藏着几分隐约的惊艳与试探。
与初见时的神色如出一辙。
只是其中的陌生感太多太满，几乎要从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溢出来。
季书言曾经想过再次见面时，许瑶对他会是怎样的态度，是不屑一顾还是云淡风轻？
但从来没想到是这样，成为被她遗忘在过去记忆中的一部分。
*
许瑶与季书言按理来说根本不会有交集。
巧合的是，季书言的妹妹季书语与许瑶是同一间寝室，两人一同上课、吃饭，去图书馆学习，成日里无话不说、形影不离。
季书语有一个对她特别好的哥哥这件事，许瑶早已经听了八百遍。
在季书语的心里，她的哥哥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聪慧早熟，打小就品学兼优，不仅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总是腾出时间照顾她。
小时候是季书言利用课余时间给她辅导课业，现在上了大学，但凡有空就会给她带些生活用品或者喜欢吃的零食，遇见新鲜有趣的东西也总会第一个想到她。
时间一久，就连看门的大爷看见季书言就远远就打招呼，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一天晚上，许瑶与季书语从图书馆回宿舍，走到半路的时候季书语却拉着她忽然冲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车。
黑色的车窗缓缓下降，降下的车窗玻璃后露出一张清俊的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清透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格外冷而沉。
季书语欢欢喜喜地朝着里面的陌生男人喊了声：“哥！”
看见季书语后，他独处时那股沉静的气质很快融化在唇边绽开的浅浅微笑里。
他从窗口递出一只大纸袋，对季书语道：“拿好。”声音轻缓温柔。
季书语眉飞色舞地说了一箩筐感谢哥哥帮扶困难群众的溢美之词，然后背过脸来朝着许瑶挤眉弄眼，还用肩膀故意碰了下她。
“瑶瑶，这是我哥季书言，之前我和你提过的！”
季书言的视线看向季书语的时候眸子弯起的，是典型的温和负责的兄长。
但当他朝许瑶瞥来一眼的时候时，笑容敛起，衬得眉目沉静，气质冷淡，仿佛冬日里窗外扬起的簌簌落雪。
季书语发觉了哥哥细微的表情变化，横身上前护住许瑶：“哥，许瑶是我闺蜜，你不许对她凶！对了还有没有礼物啊，有的话我们瑶瑶也要一份的。”
季书言失笑，垂眸思索片刻后，竟然真的递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这是公司活动的产品之一，分发下去试用后反响不错，他替自家妹妹多要了两份，没想到刚好在今天派上用场。
季书言递礼物的举动太过自然，哪怕许瑶是第一次与他见面，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许瑶没想到他真的能拿出礼物盒子，有些意外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随后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姿态大方地收下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季书语口中的“对她最好的哥哥”。
眼前的男人并不像校园中朝气蓬勃的大学生，而是褪去了身上的稚嫩，有着在职场中游刃有余的成熟气质，平日里大概也是行事有度、冷静自持。
灯火通明的偌大图书馆外，路灯下的光影给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氛围。
季书言正在温言细语地对季书语讲话，提及她经常丢三落四容易忘记的一些小事，也会语气稍显严厉，但说了几句就话音又柔和下去。
说话的声音仿佛清澈见底的溪水，听着很是舒服。
许瑶自小容貌出众，各路追求者数不胜数，喜欢她的男生很多，有害羞的，聪明的，直接热情的，含蓄温吞的……她知道自己因为出色的外貌得到了很多切实的关注。
但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晚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内的男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在心里默默赞同了季书言所说的话。
如此细心体贴，确实是一个认真又负责的好哥哥。
许瑶突然发现，原来她一直以来所谓的对恋爱没有感觉，并非真的不通情爱，而是因为从没有人能让她觉得在意。
但今天，她第一次有些在意。
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的身上是闪着光的，但凡出现，就会被人看见。
纵使看起来模样清冷，却依旧充满了吸引力与张力，肯定是少不了追求者。
倒是很有挑战性。
那扇半开的车窗缓缓合上，季书语双手抱着一大袋零食，动作夸张地和她哥挥手告别。
车辆缓缓驶离，季书语拉着许瑶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许瑶却忽然拽住了季书语的袖子。
季书语茫然回头，被许瑶一脸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了？”
许瑶眼里亮闪闪的，仿佛盛满了星光，充满了兴趣与好奇：“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哥到底是我们学校哪个系的？怎么我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
季书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埋没于人群，就算在人山人海中，许瑶相信他依旧会闪耀如星。
季书语得意地看了她一眼，递来一个“你很识货”的眼神。
“你当然不可能见过呀，我哥是隔壁学校的，平时过来给我送点东西。”季书语指了指一墙之隔的另一所院校，“他在隔壁学校很有名的哦，可惜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许瑶心情不错地揉了揉季书语的脸蛋。
“那得抓紧时间，从今以后，追他的人里算我一个。”
季书语拆了一袋薯片嚼得正香，闻言呆滞了片刻转头看过来：“什么，你说真的？”
许瑶笑意盈盈：“你看起来很意外。”
“有点吧……”季书语终于咽下了满嘴的薯片，缓了口气，“我哥虽然对我很好，但是脑子里只有学习和接手家族企业，平时冷淡又严肃的。而且你可是校花哎，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一个都不喜欢吗？”
许瑶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她慢条斯理地抽出泛着光泽的系带，拆开方才收到的礼物，一只香水瓶静静地摆放在正中间。
她轻轻摁压了两下，香水洒出，汁水饱满的柑橘味融入了两人身前的空气里，清新酸甜的气息萦绕周身，仿佛置身于一片橙香朦胧的幻境。
在这个暖风熏然的夏日傍晚，漫天的星光全都倒映在这个透明玻璃瓶中。
那年初见，这一幕就此定格。
新开现言，隔日更，很快完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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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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