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西本以为程蒲会睡到比较晚,结果第二天推开屋门,就看见了坐在院里的他。
程蒲仍然坐在板凳上啃面包,手边的饮品却已经从牛奶换成了甜茶。
「早啊。」桑西伸了个懒腰,向他问了声好。
昨天那身衣服被鹰抓坏了,她今天换了一件橙色外袍,好像一朵盛开的萱草花,显出满满的活力生机。
“早。”程蒲点了下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哦……」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掌心。
伤口在两轮药膏的轮番作用下,已经开始愈合了。
「没什么事,估计再过两天就好了。」
桑西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在他的身旁。
「对了,我昨天听到你们说项目要分阶段进行?那现在这个时间段,都需要做什么?」
“给村民讲解接待流程、建立统一服务标准,以及帮助大家准备好接待游客用的房间……”
桑西睁大眼睛:「这么多工作吗?!」
程蒲还没回答,就听院门口传来几人交谈着路过的声音。
其中那道女声,正是昨天见过的姚主任。
程蒲平静继续:
“……不过苏临和姚主任会负责上面那些。我们只需要确定几条长短不一的游览路线,供游客选择就好。”
桑西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大口气。
先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任务,她按响手指,跃跃欲试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和她的急迫比起来,程蒲则显得沉稳不少。
他把没吃完的早餐放在一旁,从冲锋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还有一根铅笔。
“稍等,我先看看地图。”
他说着,从笔记本的封面页抽出一张打印版的卫星地图。
地图是俯视角,入目尽是一片片的绿色——深一些的是树冠,浅一些的是草地——要么就是土黄色的岩石,一点标志性景观都没有。
桑西仔细端详了半天,遗憾地摇了摇头:
「要是跟着这份地图走,恐怕原本认识的路都要走丢了。」
她眼睛一转,向程蒲摊开手掌:「可以借我本子和笔用一下吗?」
“你要做什么?”
「你给我就知道了。」
他眯起眼睛,却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
「谢谢。」桑西扬起嘴角,翻开了纸页。
笔记本刚刚启用不久,前几页都是各种各样的素描画,山脉、湖泊,还有奇形怪状的石头。
其中甚至用一整页的空间,画着被布包裹的鹰骨石。
线条流畅,好像一气呵成。转折处不失劲道,就连阴影的层次也深浅分明。
「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吗?」桑西咋舌。
“嗯。”
「还挺好看的。」她真诚地评价道。
她翻到了后面的空白页,手指扣着笔,在纸上画下几个简笔画的小房子,又在旁边圈出一个圆。
「这些小房子代表的是村子,东边是朗玛错和扎西拉姆——我们已经去过了。」
笔尖在纸上划出细微的沙沙声,村子左边很快出现一排小尖角,彼此相连,形成一片山脉。
「而这边……」
「是巴松大峡谷。我昨天说的琼巴山,正是坐落在其中的一道山峰。」
桑西继续道。
她画完最后一道小尖角,满意地放下了笔,把本子整体拉远。
程蒲微微偏身,凑得离她近了一些。
“这张地图……”
桑西转过头来看他:「怎么,难道不够简洁?」
程蒲默了默,才继续道:“不,是太简洁了。”
同时也很抽象。
无论是卫星地图还是桑西手绘的版本,对于他们的目标而言,都不是很好用。
他那户铅笔,揣回兜里,轻轻叹了口气。
“村子里有没有详细一点的地图?”
「详细一点的地图嘛……」桑西搓了搓下巴。
「有是有,但是拿不拿得到就不一定了。」
程蒲站了起来,“地图在谁手里?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
「光靠说服的话可能比较难。」
话虽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拉开插销,打开了院门。
「不论如何,我们先出发吧。」
-
两人沿着村中的主干道一路走到尽头。
绕过最后一排水泥砖房,视野豁然开朗。
在距离村子不远处的草地上,一顶黑色的牛毛帐篷虔诚地匍匐在苍天脚下。
帐篷周围立着若干木制支架,上端牵着粗粗的绳子,拉起顶棚的高度。
风过的时候,牵绳之上的五色经幡猎猎抖动,犹如无数道声音同时诵念起幡上的经文,令人闻之肃然。
「那顶帐篷的主人名叫央宗曲珍,」桑西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同时也是昂鲁地图的持有者。」
「她丈夫——旺堆米玛,曾经是个出色的冒险家,走过很多地方,手工绘制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囊括了昂鲁的每一处绝景。」
程蒲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曾经?”
桑西停顿了一下,眼中一抹遗憾:「嗯,那位探险家上次一次离开村子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村里人都猜测,他是在洞穴里遭遇不测了。但央宗曲珍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帐篷前。
黑黝黝的门帘遮挡住了大半的光,只留下窄窄的一道缝,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桑西靠近门帘,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曲珍啦,您在吗?」
帘内无人应答,只是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是金属掉落发出的噪音。
缝隙之间的光线变换一瞬,闪过一个匆匆忙忙的人影。
桑西皱起眉头:「曲珍啦,是您吗?」
帐篷里依然没有回应。
帐篷未设门锁,该不会……是进贼了吧?
要是央宗曲珍不在家里还好,万一她在家,却被那个贼盯上了……
她越想越担心,暗自攥紧了拳头,给程蒲使了个眼色。
程蒲面露严肃,轻轻点了下头。
两人在无声中达成一致。
桑西猛地掀开帐篷的门帘,率先冲了进去。程蒲紧随其后,挡住了通往门口的必经之路。
一阵风跟着他们溜了进来,帐篷顶上挂着的马灯“吱扭扭”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她的胸膛快速起伏,过了片刻,才慢慢恢复原速。
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仔细一看,屋里哪里有什么小偷——
只有一个披着厚袍的老人,缩身躲在桌子后面,怀里牢牢地抱着一个箱子。
正是央宗曲珍。
注意到两人进来,她把箱子搂得更紧,表情警惕。
桑西愣在原地,忙不迭道歉:「抱歉,我们看帐篷里闪过一个人影,还以为是进了贼……」
央宗曲珍却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自顾自地嘟囔道:
「你们不用白费口舌了,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搬家的!」
说完,央宗曲珍便低下了头。
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覆上箱子,她的眼神柔和几分,很快又变得坚定:
「如果我也搬走,他就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桑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了解央宗曲珍的经历,因此不难猜到,这个「他」指的是谁。
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即使村里所有的人都说旺堆米玛回不来了,央宗曲珍依旧没有放弃希望。
心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泛起一阵酸疼。
她不忍重申那残酷的猜测,别过头,生硬地转移话题:
「我们不是来让你搬家的,只是想问你借一下地图。」
央宗曲珍仍然只是摇头。
「地图是他一笔一画画下来的,还没有画完呢,我不可能交给任何人。」
她的长发之间编织有数条细细的麻花辫,辫子上穿着各种颜色的珊瑚珠串。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珠串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样的回答在桑西的意料之中。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程蒲。
程蒲面不改色,走到桌子前面,直接跪坐在编织坐垫上。
“我理解您的意思。”
他温声开口,央宗曲珍却好像完全没听懂似的,抱着箱子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程蒲一顿,正在思考是那一步出了问题,便听身旁再次响起婉转的女声:
「他说,他完全理解您的意思。」
程蒲没有抬头,只是认真地看着央宗曲珍的眼睛。
“但是这张地图对我们很重要。”
话音刚落,桑西的翻译立马跟上。
“我们不会把它带走,只要能看一眼就好。”
程蒲说完,向央宗曲珍深深鞠了一躬,桑西也恳求似的眨了眨眼睛。
老人脸上的皱纹轻轻颤动,半晌,抱着箱子的手才稍微松了松。
「你们只能看啊,不可以用手摸,更不许带走。」
得到了两人的保证,她才动作迟缓地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卷卷轴。
卷轴的纸张微微泛黄,长长的纸页上遍布黑色笔记。
手绘的道路、山脉在两人面前展开,除了常规标注之外,在靠近地图边缘的地方还有一幅幅风景速写。
嶙峋的山石,蜿蜒的小溪流水……每处景色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
就连桑西都忍不住发出惊叹:「这些画也太好看了!明明都是熟悉的地方,怎么我之前路过的时候没发现呢……」
「那是因为,你没找到最适合欣赏它们的角度。」
央宗曲珍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扬起了脸,露出一分骄傲:
「而他,最善于发现美景。」
桑西表示赞同。
她用胳膊戳了戳身边的人:「我觉得这些地方都很适合作为途经景点哎……你觉得呢?」
程蒲点了点头,“嗯,的确合适。”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角落里一副不太起眼的速写,看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你要做什么?」
央宗曲珍脸色骤变,一手捂住地图,上身越过桌子,伸手去抢程蒲的笔记本。
她的动作太大,“稀里哗啦”地扫落了一大片堆放在桌上的东西。
「我说过你们只能用眼睛看,不能把地图带走——哪怕是抄下来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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