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有不少人往来山上,松垮的沙土被反复踩实,已经走出了一条小路。
小路两旁尽是五彩斑斓的风马旗,一端拴在山体的石头上,另一端拴在路旁竖立的旗杆上,高高低低,迎着山风猎猎作响。
其中一些旗子久经日晒,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露出布料本身的雪白底色。而另一些则亮得晃眼,使旗子周围都晕开一圈相同颜色的光晕。
半山腰处,有一面近乎于完全垂直的岩壁。
桑西有些气喘,背靠岩壁慢慢坐了下来。
虽然天气不热,但顶着太阳的照射持续爬山,还是让她的前额蒙上了一层薄汗。
程蒲见她休息,自觉慢下脚步,最终在山崖的一侧站定。
他所在的位置毫无遮挡,可以观察到周围的所有情况。
先前在低空盘旋的那只鹰不知所踪,或许是离开了,又或许是落在了山上的某个地方,正在暗中注视着他们。
桑西看着程蒲直挺的背脊,忍不住询问:「你不坐一会儿吗?」
话音出口,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
桑西顿感疑惑,又接连喊了几声,才见程蒲转了过来。
爬了这么久的山,就连她都有点累了,而他的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节奏均匀的呼吸,平静的表情,额角处甚至看不见一滴汗。
他婉拒了桑西的好意:“我站一会儿就好。”
桑西耸了耸肩:「那我建议你不要站在靠边的地方——这座山上的石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牢固。」
程蒲无声轻叹,放弃了视野极佳的瞭望位,回到桑西身旁。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岩壁,注意力同时被吸引了过去。
那面岩壁表面平坦,好像一面天然的画布。画布之上,布满了彩色图形。
两条长长的竖线分列两侧,中间每隔上一小段距离,便用一条短横线连接起来——好像简笔画中的梯子。
类似的图形一个挨着一个,白色、红色、蓝色……
每个图形的位置、竖线长短、横线之间的空隙大小都有区别,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
更像是由无数个人,你一笔、我一笔拼凑在一起的。
「这是昂鲁人的‘天梯’。」桑西站了起来,站到程蒲身边,与他一起仰望这幅巨型画作。
「每当村子里有人离世,他的亲人或者朋友都会来到这里,为他画上一条‘天梯’,象征着生命跨越过了时间的洪流,抵达了安宁的彼端。」
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岩壁中段,指向其中一个“天梯”。
「看,这是我为我阿妈画的。」
程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架“天梯”的位置不高,大约和腰部齐平。线条不算太直,有些歪歪扭扭的,却是一笔勾勒,流畅而从容。
紧挨着梯架的部分,还有一个浅浅的蓝手印,大约是画的时候不小心印上去的。
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提起过世的母亲。
程蒲侧眸看她。
健康自然的肤色被阳光一照,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细小的汗珠趴在她翘起的鼻头,晶莹剔透的,让人联想起落着晨露的格桑花。
澄澈的眼睛里瞧不出伤感,有点只是浓浓的眷恋与热爱。
在她的讲述之下,那些遥远而陌生的文化传统,变得那么近在咫尺,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我可以拍照么?”程蒲担心有什么禁忌,特意多问一句。
「哦——当然!」桑西退后两步,给他让出空间。
程蒲拿出手机,拍下一张全景,又选取了几处比较有特色的“天梯”取近景。
照片的出片率很高,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想了想,最终将摄像头对准那只小手印,拍下一张特写。
-
经过岩壁以后,道路迅速收窄,变得陡峭起来。
原先还能容许三个人并排走,现在一个人经过都要注意着缩起胳膊。
前方需要经过一段挂壁窄路,桑西刚要迈步,却被程蒲伸手拦下。
“我走前面吧。”他说。
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就连桑西心里都有些没底。
何况是他——第一次登上扎西拉姆的外来人。
「你确定吗?」桑西反复确认,「万一你没踩稳掉下去……」
“总要有人做探路的第一个。”程蒲截断了她未说完的后半句话。
桑西侧过身,让他先走。
她紧跟其后,视野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背影。
他的肩膀并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精壮,在她看来,甚至有些单薄。
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的紧致腰线。
「你的确不是高原上长大的人,对吧?」桑西忍不住说。
“我住在海边城市。”程蒲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很有成为高原上最优秀猎手的潜质。」她下定结论。
程蒲浅浅弯唇。
越往高处走,风也越发喧嚣。风马旗的声音渐渐模糊,化作一团听不清的白噪音。
越发清晰的,是疾风穿过孔洞时空灵的呼哨声,和碎石被风吹动时,彼此碰撞的清脆声响。
桑西知道,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从一块凸出的岩石下方走过的时候,风向陡然调转。
突如其来的变化吹得她身形一晃,双手急忙扶住崖壁,才勉强稳住脚步。
头顶传来类似“咔嚓”的断裂声,她直觉情况不对,赶忙向程蒲示警:
「小心!」
头顶的断裂声更加响亮,程蒲迅速向旁边一闪。
就在他做出反应的瞬间,上方岩石的一部分脱落下来,直径足足有锅口那么大。
落石裹挟着飞尘和碎石子,沿着险峻的崖壁一路翻滚。其中一颗石子溅了起来,划过程蒲的衣角,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
一阵持续的“隆隆”声后,紧随的是一道巨大的爆裂声。
那块石头滚到了底,撞在地上,顷刻间摔碎了。
桑西心有余悸地与程蒲对视一眼。
还好他躲得快。
否则,现在摔碎的或许就不只是石头了。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心照不宣地离开了这个危险地带。
再转过一个弯,心心念念的石台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终于到了。」桑西舒了口气。
虽然还有一小段距离,但她已经看见了石台的角落里散落着一堆石头。
一片圆滚滚的土灰色之间,那抹细长的白格外显眼。
那就是她寻找许久的鹰骨石。
桑西有片刻分神,没注意路上积了一层细细的沙。
她快步上前,正盘算着该用什么东西把鹰骨石包起来,脚下突然一滑。
她惊呼一声,手掌擦着岩壁,下意识想要抓住点什么。
然而身边没有任何可供抓手的地方,利而薄的岩石割破了她的皮肤,痛感从掌心蔓延至小臂,一阵阵地发麻。
眼看着她就要向山下滑去,忽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双手有些凉,一如刚刚融化的雪山水,泛着浅浅的潮意。
下跌的趋势戛然而止,她惊措抬头,正对上程蒲的眼睛。
他的眉峰之间挤压出几道浅浅的壑,唇线紧紧抿着,神情严肃。
岩壁之上无处借力,他便死死抵住宽度有限的地面。一手抓着桑西,另一只手紧紧扣着挂壁路的边缘,指节泛白。
桑西没想到,他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别怕。”
“我拉住你了。”
他的声线十分冷静,桑西在他的影响下,也很快镇定下来。
她咬紧了牙,挣扎着找到了一处可供落脚的地方,借着程蒲的力道向上一撑。
直到她再次踩在实实在在的地面上,程蒲才终于松开了手。
心脏带着脉搏跳得飞快,她压着胸口,遏止住一阵阵的生理性恶心。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很高,从上面往下望去,就连越野车都只有拳头大小,先前掩埋兔子的位置更是小到看不见了。
桑西磨蹭着,又往山体的方向靠了靠,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幸亏有程蒲在。
「谢谢。」
“抱歉。”
两人同时开口,又是同时一怔。还没来得解释什么,耳畔忽然传来鸟类扑棱翅膀的声音。
程蒲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屈膝蹲下。
桑西注意到,他从山下一路走上来都没出汗,这会儿耳旁的发丝却是全湿透了,湿哒哒地贴在鬓角。
尖锐的鹰唳划破空气,桑西眼见着那只鹰从岩石背面飞了出来。
它偶尔扇动两下翅膀,更多时候是将双翼展开,乘着气流滑翔。
桑西的视线随着鹰而移动,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它翅膀上轻轻颤动的羽毛。
从她面前掠过的那一瞬,她与鹰对上了眼神。
那是一对锐利而充满进攻性的眼睛,眼中的光亮好像利剑出鞘时反射出的寒芒。
如果在山脚下的时候,这只鹰还在隔着距离,保守地观察他们……
那么此时此刻,它便完全进入了进攻状态,随时都有可能向他们俯冲过来。
他们最好速战速决,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
趁着鹰绕到岩石背面的空档,桑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程蒲,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鹰骨石所在的方向:
「我把它拿回来,然后咱们赶紧离开。」
程蒲却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桑西皱眉:「你刚才已经在前面开路了,总不能什么危险的事情都交给你啊。」
程蒲的目光扫过桑西的手。
她随之低下了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上布满了红色的划痕。
有些只是划伤了皮肤,鼓起一道道滚烫的红痕;也有一些割破了肉,渗出斑斑血迹。
刚才爬上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掌心里沾了不少沙土,这会儿全都混在一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桑西:……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那只鹰随时可能再飞回来。
程蒲不再迟疑,站起身来,迈步向前走去。
最近天气好热!宝贝们记得防暑降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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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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