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举太子一事,朕心头有数了。”顾景煜望着顾时珩,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不过朕今日有些疲了,这东宫之位的归属乃是国事,家事,天下之大事,让朕再考量一日,今日便先退朝吧,明日再议。”
言尽,汉王党已大获全胜,百官自然无人多说旁话,跪安之后便告辞。
朝会散去之后,在大殿之外,虽有三三两两大臣停下来与顾时翊攀谈,顾时翊此人却并没有明显的喜形于色,甚至极为克制,只是催促众人早些回府,省得节外生枝。
等到众人散去,顾时珩手落在白玉栏杆之上,遥遥地与他对视一眼,便回了头,准备从与他相反的方向出宫时,突然收到段乐则来报,皇帝顾景煜要他立刻去紫宸殿一趟。
紫宸殿中,顾景煜坐在龙塌边上,虽是三伏天,身上仍披着一件毛裘,看似脸色极其苍白。
顾时珩赐座在他身旁,二人虽是多年亲密无间父子,此时却似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顾景煜接过了段乐则接过的暖炉,轻咳了两声,道,“你这身子怎么回事?”
顾时珩骤然一愣,不知如何开口,顾景煜皱眉,侧头看了他一眼,道,“西凉王府里没吃的?俸禄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等小事,不劳陛下费心了。”顾时珩心底也五味杂陈,望向顾景煜,道,“倒是王兄此时被禁足东宫,日子恐怕比儿臣更难…”
“王兄王兄,你也就知道你这王兄..! 咳咳…”顾景煜听到此处,略有些火大,道,“他谋逆造反,乃是证据确凿,你还想要朕如何?作为父亲,知晓自己亲生儿子要对自己刀兵相向,这等痛楚,你又能了解几分?现在都已经如此了,你还要要求朕原谅他吗!?”
“此次是王兄糊涂,但是这天底下岂有不犯错的人,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可以吗?儿臣敢保证,如若有儿臣在…王兄绝不可能再有二心!”顾时珩说到此处,也骤然急切了起来,道,“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亲自养育的,父子之情本该血浓于水…”
说到此处,顾时珩望着顾景煜的目光骤然一寒,缓缓低眸,桃花眼底渗出些许红来,道,“不过也是,天家无父子,从你最开始那般对我,我也早该想到。”
这话一落下,顾景煜眼底一寒,这普天之下除了顾时珩,绝无再有第二人对天子这般言语,可是顾景煜竟没有发怒。
他望向顾时珩,缓缓开口,又问道,“既你知天家无亲情,为何不在猎场时下山,去助你大哥?”
“….”
顾时珩沉默,他给不出个回答,纵使答案二人都心知肚明。
顾景煜轻叹了口气,往后仰了仰身子,从一旁的暗格里抽出一卷裹好圣旨,扔给了顾时珩。
顾时珩接过,打开一看,竟是顾景煜亲自手书的让他就藩的旨意,上面并无印章,想必还并未送达中书省。
“你的性子不适合在这朝堂之上,当初不适合,现在依旧不适合,你太看重情义了。”顾景煜看着顾时珩,轻叹了口气,道,“如今要你就藩,你多半也不会允准,但是这地方你多待无益,只要你放得下,朕可以随时放你出顺天…”
顾时珩低眸,如今大哥仍被囚东宫之中,顾时翊不日便要入主东宫,他如何可能放得下?
只是拱手谢恩之后,也没个接旨的意思,顾景煜轻叹口气,将圣旨塞入暗格之中,看着顾时珩走出了宫门之外。
顾时珩一路策马,见顺天府车水马龙,心底越发深沉,路过玄武大道之时,他遥遥望了汉王府的门匾一眼,转身策马,自城东行去。
汉王府中,茶香环绕,顾时翊与王焕之二人正对坐饮酒。
顾时翊头戴金冠,周身着绛紫色蟒袍,分明是尊贵至极的模样,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王焕之为其满上一尊酒,缓缓呈于顾时翊面前,道,“殿下,如今东宫之位于殿下而言,便如探囊取物,卑职在此,先提前恭贺殿下了!”
“东宫之位而已,有什么好恭贺的。”顾时翊轻笑一声,回过神来,手随意拿在酒樽之上,道,“这几年老大自己一堆糊涂账,不是我的,这位置被别人抢过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的确如此。”王贺之听到此话,倒是颇为感慨,道,“自从九殿下’身故’之后,先太子便对陛下极为不满,说动则二人便在紫宸殿吵得面红耳赤,传出紫宸殿的也不只是十次八次。说到底,这天下又有哪个天子,能容得下明目张胆怨恨自己的儿子,拖到如今陛下才废太子,实则也算是陛下仁慈了。”
顾时翊轻叹了口气,目光下垂,落到酒樽之上,突然拿起酒樽,一饮而尽,道,“你说得是。”
啪的一声,酒樽落到了木桌之上,王焕之方方给顾时翊满上,顾时翊又是一饮而尽,王焕之才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到顾时翊的凤眸之中,道,“殿下,你怎看起来,心情不好?”
“我哪里看起来心情不好?”顾时翊眉目一挑,侧头望他,道,“如今东宫之位近在咫尺,我为何心情不好?”
王焕之自说不出来,心底暗自想到,你这心情好与不好,难道还要问别人?
二人在这夏夜傍晚饮酒,一杯一杯,大半壶酒都下了顾时翊的肚。
他酒量甚好,倒看不出醉态,沐浴更衣之后,遣散了左右,独自一人回内院,突然停下来脚步。
他望着远处的竹林,骤然似出现了一人的影子,心底突然便知自己眼底出现了幻影。
那年顾时珩还不是鬼将秦衍,尚且年少,被他占了便宜,连拖带抱带回来汉王府中,他在院中吹笛,他也便站在那里。
这么日日年年,顾时珩也就来过汉王府一次,顾时珩于他,不比一阵风实在多少。
顾时翊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他娘喝酒便是碍事,甚至思绪也比寻常多了起来,意欲转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眼眸里倒影地着那道影子竟突然动作,方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气势汹汹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时翊脑袋有些混沌,眼前之人的桃花眼渗得仿似血一般,顾时翊还没看得真切,便被一把压在了一旁的木柱之上
顾时珩一只手勒住他的脖颈,手上骤然用力,顾时翊下意识地拽上他的手腕,感知到手掌的触感之时,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是真的。
这竟是真的顾时珩。
顾时翊的第一个念头乃是他竟然在此处,而不是他竟然要杀他,醉意瞬间退了七七八八。
顾时珩没有用上死力气,却也没松手,反倒是望着尽在咫尺的阴翳男人,压低声音,道,“我又没有说过,你若敢去求太子之位,我就杀了你,顾时翊!”
顾时翊呼吸急促,手扒在顾时珩的手指之上,尽全力让他稍稍松了松手,待到能喘息之后,靠在石柱之上,抬眼往上看,道,“所以,你今夜是来杀人的?”
“你有遗言吗?”顾时珩并未反对,道,“有的话最好现在说。”
顾时翊突然笑了,轻笑的时候喉结在顾时珩掌心滚动,连带着嗓子都有些沙哑,他缓缓低眸,分别此时自己的命脉在别人手上,眼神却仍是个上位者,道,“你觉得你杀了我,便有用,顾时珩?”
顾时珩蹙眉,顾时翊看他的桃花眼,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衍也会做无用之事了?还是说你这只是意气之争,你输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输了,所以你宁愿伤己一千,也要杀敌八百之事?”
“你给我住口!”顾时珩手臂骤然收紧,道,“也便是你这种人,才会将阴谋诡计,算计之事当做自己洋洋得意的资本,我霁月清风,不屑…”
“是,你霁月清风,不屑跟我这种人斗,所以你斗不过,那不是情理之中?”顾时翊轻笑一声,道,“你要杀我,尽管杀,只是你觉得现在除了你顾时珩,还有谁想杀我?那不就是我们的好大哥,先太子顾时琛了?到时候我的人知道我死了,动不了你这个西凉王,他们会去动谁?都说这冷宫之中最容易出事,历朝历代莫名其妙病死的毒死人如过江之鲫,你连敌人都分不清是谁,又想如何保全你这大哥?”
“顾时翊,你!?”顾时珩突然之间,只觉气血涌上心头,胸腔一阵刺痛,“你是在威胁我?!”
“我当然是在威胁你,那不然呢?”顾时翊低下眼眸,略有戏谑地眼神落在顾时珩脸上,道,“我命都在你手上,我不威胁你,难道我要跪下来给你求饶,说我从此不惦念东宫之位了吗?顾时珩,我俩都不是三五岁的稚子孩童,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就非这么执着这东宫之位!”顾时珩骤然开口,下意识往前近了一步,道,“你我少年时便是如此,如果你不是一心一意,非要与兄长对立,你我也不至于势成水火,如今你若执意入主东宫,不管有用与否,你我必有一人血溅五步,不是今日,也是来日,我话便放在此处!”
“你要杀我你现在就可以杀,今日,来日,哪年哪日,结果都一样!”顾时翊听到此话,也骤然起了火,一字一句道,“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顾时珩,你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必百倍还在你兄长身上!游龙还怕地头蛇,这顺天府深不见底,任你是什么骏马翱龙,既然你回到这地,那你只能给我乖乖趴下,俯首称臣!”
“顾时翊!”顾时珩听到这话,只觉筋脉翻腾,消瘦单薄地身躯猛地一颤,胸口的刺痛越发剧烈。
顾时翊神色仍似是战斗之中,看到他这番突然,神情猛地一滞,略微发红的脸颊后知后觉浮现出一股不知所以。
顾时珩的手从他的脖颈之上滑落,突然往后的退了一步,顾时翊急忙往前追了一步,道,“你在跟我闹什么名堂,顾时珩,你觉得苦肉计对我…”,谁料话还没说完,顾时珩突然低身,猛地捂住了自己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顾时翊低眸,望着白玉石砖之上殷红的血,太阳穴狂跳,等到他再抬头之时,顾时珩竟又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神情一滞,仿佛被横腰折断的松一般,径直往后坠去。
顾时翊猛地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顾时珩的重量却带动着他一同跌倒。
顾时翊下意识的伸手,垫在了顾时珩的脑后,让他不至于后脑勺撞上石板,望着怀里毫无生气,嘴角淌着血的顾时珩,顷刻之间,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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