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同样的时间,若是常人认真去读,能读三五首诗已是不俗,可陆昭蕴竟将这诗集递给顾时珩,突然开口,道,
“殿下,这本诗集我已尽数背下,一字不落,殿下可随意考我。”
“陆昭蕴,你可知戏弄皇子是什么罪名吗?” 顾时珩柳叶眉一蹙,未想到其开口又是乱言。
便方才那频率,他能否看清一手诗集尚且不知,还已尽数背下,随意考察?
可陆昭蕴其人只是认真的看着他,眼底并无戏谑。
顾时珩虽觉有些荒谬,心底多有疑虑,仍鬼使神差翻开诗集,随意落到一页,望向其上文,缓缓道,“巫峡见巴东,迢迢半出空。”
陆昭蕴想也不想,开口便是下文,竟一字不落,“云藏神女馆,雨到楚王宫。”
顾时珩眉目一凛,亦稍稍认真起来,又顺手翻了一页。
“江上年年春早,津头日日人行。”
“借问山阴远近,犹闻薄暮钟声。” 陆昭蕴亦立即答道,全然无误。
顾时珩又接连翻了好几页,每一首诗,无论出首要他答尾,亦是出尾要他答首,陆昭蕴皆全然无误。
而此时此刻,顾时珩的脸色才认真起来,又反反复复扫了他好一眼,并未说话。
他怕其中有蹊跷,又便让小厮拿了白巩楼的账本来,只不过让陆昭蕴略看一眼,便立刻考察,竟精确到每年每日,收成数字准确无误。
就在此时,顾时珩终是信了,陆昭蕴的确非同常人,他是真的有过目不忘之能。
所以那日,他说见过他…
顾时珩望着他,在等一个解释。
“殿下,我自出生起便有此过目不忘之能,不只是书本文字,若要我此刻回溯,我所经历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听闻的每一句话,我都历历在目。”
说道此处,他抬头看了一下这张脸,更是心底无比确定,他绝不可能记错。
“我那日说见过殿下,并非胡言乱语,我当真见过。”
“建元六年我还没出生,你能见过我?”顾时珩忍不住讽刺了一句,道,“如何,你想说见过我的前世今生吗?要在此跟我谈鬼神之说?”
“不,殿下,我那日喝多了,头晕眼花,看得并不真切。”
陆昭蕴落到这双桃花眼上,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望了一眼这薄唇,缓缓道,
“实则我见到的并非殿下,而是与殿下极其相似之人,其亦惊为天人,举世无双,莫说有草民之能,便是常人也见之难忘,而殿下同他虽不是十分,至少也有八分相似…”
“这怎可能!”
顾时珩下意识便想否认,他自小就连父皇母后都不像,跟诸位兄弟更是容貌相差甚远,有血脉关系尚且如此,难道他还当真能跟什么旁人如此相似,竟有八分之多?
可陆昭蕴情真意切,见他那副模样,亦不是心思深沉之人。
他又有什么理由骗他,骗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顾时珩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望向陆昭蕴,忍不住问道,“….你说的究竟是何人?”
陆昭蕴此时此刻,看起来极为忐忑,似是不敢开口。
话已说道这份上了,顾时珩必要个答案,又催促了一句,道,“快说!”
“是…”陆昭蕴低眸,突然起身,猛地便跪倒在地,“殿下,是武安侯秦牧!”
刹那之间,包房之中,乃是死一般的宁静。
饶是顾时珩,亦屏息凝视,望着陆昭蕴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等他抬头,扫了一眼,确保包房门紧缩,门外无人之时候,才望向陆昭蕴,道,“陆昭蕴,你是想害死我?”
“….殿下,我绝无此意!”陆昭蕴急忙抬头,口不择言,道,“草民实话实说而已,对殿下无歹心…!”
“觉无歹心,便是对着大梁的中宫嫡子,说他的容貌跟反贼秦牧长得八分相似?!”
顾时珩望着他,一时间有些火大。
“秦牧离经叛道,造反谋逆板上钉钉,全家被斩首示众,你说我长得像他,难道不是在害我?”
此时此刻,顾时珩才明白那日为何父皇反应这般剧烈。
他若知道这 ‘秦将军’指的是大梁最大反贼秦牧,恐怕亦无法平静。
可一向羸弱的陆昭蕴听见此话,竟自己站起身来,道,“殿下,你难道当真相信,秦将军乃是谋反?!”
“…..”顾时珩眉头一蹙,一时不知他何意,谁料其接下来的言语,竟是如此离经叛道。
“殿下在京城深宫长大,自然不知,我家族世代居住关北,常年受北渝侵扰,祖上亦有不少人,死在了北渝人的刀剑之下…可自从宝正年间,秦将军三次挂帅,建元元年,三年,五年,六年,秦将军四次挂帅,皆痛击北渝,使其不敢来犯.
这十余年北渝虽偶有骚扰,但是关北并无大战,百姓才得以安居,草民能平安长大,读书考科举,亦全仰仗秦将军之功!”
“忠孝仁义,忠字第一,纵使秦牧他神勇千古无双,那他也是个谋逆之贼!”
顾时珩听到此话,更加不悦,继而反驳道,
“他是震慑了北渝,守得百姓平安,可是那率领的大军是他一人的吗?士兵 ,粮草,辎重种种亦是朝廷和君主在后相助,仗着自己有些战功,便目中无人,无君无父,叛上作乱,这便是你所欣赏和赞赏的?还是你只能看得到他对你之恩义,看不到朝廷对天下的恩泽?”
“究竟是无君无父,目中无人,叛上作乱….”陆昭蕴望着顾时珩,一字一句道,“还是水满则溢,盛极则衰,因其举世无双,功高震主…殿下拿得准吗?”
“你…?” 顾时珩眉目一凛,“你这是何意?!”
“陛下是明君,可秦将军伏诛之时,他尚且年少,那时傅家和虞家受先帝托孤,独掌大权,难道秦将军谋反之事,便不可能是他们二人陷害的吗?”
傅家乃是四七二位皇子的母家,而宁家家主宁初尧,正是二,五皇子的姑父…
顾时珩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反问道,“空口无凭,你有何证? 说陷害不陷害,难道便凭的你的臆想吗?”
“不是臆想。”陆昭蕴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是民心。”
为将之人,若是福泽一方百姓,自得民心。
天下人心中皆有一杆秤,绝非上位者三言二语便能改变——公道自在人心。
“我们关北深感将军恩泽,莫说是草民不信,殿下到关北随意问一人恐怕也是不信,草民要入朝堂,其一是为天下苍生,其次亦想暗中查访此事,将其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陆昭蕴抬头看了顾时珩一眼,道,“只不过见殿下容貌如此,心底亦无比震荡, 那日忍不住失了态!”
说道此处,顾时珩亦接受了这些解释,顾时珩虽表面并无半点反应,心底却是无法言语的激荡。
秦牧是否当真谋反尚且不论,他此时才觉得自己当真小看了眼前这人。
世人学成文武艺,转头货与帝王家,这陆昭蕴一开口便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跟自己毫无血缘,且已注定被打成发贼的将领平反。
此人疏狂,不是在皮,而是在骨。
想到此处时候,顾时珩看他,亦多了一份欣赏之意。
但他毕竟正位正宫,无论如何,秦牧这趟浑水他不想沾,至于陆昭蕴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行罢。”他长叹了口气,稍稍摆手,让此处气氛稍稍松弛下来,“人各有志,人各有念,你想做的和所信的,我不妄加评判,但唯有一事…”
陆昭蕴眨了眨眼睛,似是对顾时珩这般轻而易举便让此事过去,略有诧异,又急忙答道,“殿下请说。”
“无论想做何事,活着才是第一要务,你如果再对旁人说我长得像秦牧这种话,我不要你脑袋,也自然有人要你脑袋。”
“草民必然守口如瓶,不会再胡言乱语了, 牵连殿下了!”陆昭蕴见此,急忙说道。
顾时珩摆了摆手,亦觉心底有些乱,没什么心情,二人随意喝了杯茶之后,便离了白巩楼。
陆昭蕴所住驿站便在不远处,正好与顾时珩回宫顺路。
一路上二人随意攀谈了些许,亦觉得谈天说地起来,倒是聊得到一块去的。
等行至驿站时候,陆昭蕴朝他相邀道,“殿下,要不进去坐坐?”
“算了,天色也不早了。”顾时珩侧头看了一眼,见日簿西山,答道。
谁料陆昭蕴方一回头,面有惊色,道,“噫,这窗户怎么开了! 该不会是有贼?”,说着,急忙朝顾时珩行了一礼,道,“殿下..我…”
“行了,你且去吧,回见。”顾时珩轻轻一笑,摆了摆手,见陆昭蕴风风火转身便往包厢内冲去,亦暗自发笑。
他抬起头,望着那摇曳的窗户,注视刹那,笑容突然逐渐凝滞,随即僵硬在了脸上。
飞速狂奔,走到了马鞍之上,取出双锏,暗自惊道,“不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