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被拧转的公子哥瘫倒在地,眼珠还在溜溜转动:“怎么会——”
仿佛看到什么极其好笑的情形,少女仰着头放声大笑。她前仰后合,室内的纱帐被吹出来,向外膨胀,好像一面帆。而被光照到纱帐的影子却是长着耳朵和尾巴的野兽。
小狐狸把手向后伸,越过厅堂的窗户,从里面抽出了一把乐器。
那是一把小三弦。
她握住长长的弦柄,像抡动斧头,猛地朝秦珮的头砸去。
蚕蛾肥胖,雌的那只炸裂开来,身体里的浆液向外飞溅。狐狸杀过,所以她只觉得心里高兴,回头又抡向另一只雄蛾。
它的行动比雌蛾敏捷得多,操作着头被砸烂的秦珮飞起。小狐狸大喝一声,踩着船沿扑上去。雄蛾飞高,她便扑到屋顶,砸破了砖瓦,落进厅堂当中。
蚕妖虽然没有个人意识,但那蛾妖是有智慧的,马上命令人脑中的蚕妖操纵人类去关门窗。
小狐狸才落地,便看着门窗一扇扇紧闭,将她变成笼中困兽。
雄蛾大半妖身都露在秦珮脖子外面,而秦珮的头则只剩下一点皮肉粘连,像顶帽子似的挂在背后。
他知道这拦不住她。
果不其然,其中一扇窗户被用力砸开。
小狐狸狞笑着出现在那窗口,发出咬碎什么般的笑声。
下一秒,她便四肢并用从那里爬出来。纵使在场的都没见过江兮缈本人,可但凡长眼睛的,都瞧得出那是一副窈窕淑女的皮相。只可惜,持有它的人并不在乎。
小狐狸往小三弦里注入了妖力,肆无忌惮地挥动琴身,将挡住去路的蚕妖们通通打倒。
妖力正在被铺张浪费地消耗。
仰起脸,她望着悬浮在上空的雄性蛾妖。
雄性蛾妖反而镇定下来,面色苍冷凝重。
他只说了两个字:“禽兽。”
小狐狸歪着头,她不是一瞬间恢复神志的。随着妖力见底,兽性开始褪色,酣畅淋漓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忽然转身,环顾四周,在惨状中捂住口鼻。
好臭。
未经补充的妖力并不足够让她大规模的杀戮,她只是无法遏制。
狐狸是有杀过天性的劣种。
修行再深,也难以免俗。
这样跟那些肆意杀戮的恶妖也就一线之隔。
她修炼,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正处在迷惘中,小狐狸已经感到背上一沉。她被压倒了,还有源源不绝更多人,或者说是尸体往她背上踩。蚕丝在手臂周围绕圈,直到将她紧紧束缚。
少女的身体终归是轻的,没两下就被提起来。
那蛾妖从秦珮的脖子处探出头,乍一眼看,就像一个蛾头人身的妖魔。
他说:“一切功亏一篑,就因为你和那臭道士!你这狐妖,小小年纪便修炼成这般,定然吃了不少苦头……怎会跟道士混在一块儿,难不成还想济助世人?”
“我呸!”小狐狸啐他一口,“修炼是我修,我想干嘛干嘛!”
“那就是等着他得道,好鸡犬升天?”蛾妖打算当下就灭了她,可看她刚才大闹一通的场面,又对她的妖力垂涎三尺。他想搜出她妖力的源头,折腾了一阵,却始料未及,“你的妖丹为何不在你身上?”
小狐狸耍无赖:“关你屁事!”
蛾妖被她这种死狐狸不怕开水烫的举止激怒,索性把她扔进厅堂,说:“我本来还想夺了你的妖丹,给你个痛快。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夫人,还有这些孩儿一同殉葬好了!”
只听他一声令下,那些还能动弹的蚕妖纷纷起身,操纵附着的人类,在这往日人们享乐的画舫上落座。
他们拿着空空如也的酒盏,他们拨动琴弦,模仿人们在这喝酒唱歌的样子。
头挂在身后的秦珮退到船沿,不知从哪掏出火折子,点燃抛落在了船上。而寄居在血肉中的雄性蚕蛾也骤然展翅。他那洁白的毛早已被血浸透,污浊不堪,但他还是飞了出去。
船被点着了。
“喂!”她不由得大喊,“放开我!”
蚕丝坚韧,挣扎时反而割破手臂,且收走了变回原形的能力。小狐狸用肩膀和头支撑起身,才刚要站好,就被旁边的蚕妖按了回去。
“你们疯了吗?都着火了!”小狐狸被扔在最里面的角落。她想唤醒他们,但无济于事,那些蚕从一开始便不通人性,一切都被牢牢攥在父亲母亲手中。
这里起码有三、四十人,无一不摆出作乐的姿态,言笑晏晏,麻木不仁,济济一堂,目光空洞。所交谈的话牛头不对马嘴,酒香全是海市蜃楼,琴瑟更是乱弹一气。
外面的火越烧越旺。
望着那斑驳的火光,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人只有一世,妖有千年。可活得再久,她或许也得不了道。永世为妖,兽性大发,苦苦挣扎,无处可去。
她对修炼,对活着,对于自己感到有些累。
琴声悠然,欢歌笑语,这里却好像地狱图景。
她微微平复了吐息,侧过身子,依靠在窗边。水面波光粼粼,铺陈在白皙的脸颊上。勒断一两只爪子,再杀几只妖,多挣扎几下,终归还是能逃出去。
她只是想先歇息一会儿。
就一会儿。
隔扇向两侧拉开。
血与河水混杂不清,顺着衣角往下落,仿佛光圈似的,在身畔画出两道濡湿的水渍。玉揭裘向来行得正,站得直,脊背像一尊墓碑,身后闪烁着火光。
那一刻彻底是安静的。
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小狐狸惊讶地看向他。
推开两侧门的人并不急于向前迈。满室蚕妖不约而同看向了他,却也像被什么震慑一般,并没有轻举妄动。
玉揭裘垂着眼睛。
他说:“狐狸,过来。”
小狐狸都被气笑了:“……使唤人也要有个度。我怎么过去呀?”
听到她说话,他终于抬起了头。玉揭裘笑了笑,但转瞬就消散。
他说:“那就我过去吧。”
正是以那句话为开端,玉揭裘挥剑斩向离他最近的人。蚕妖的头飞了出去,血如花开,散落到周遭人身上。随即是旁边的。他没有停歇,就像本能似的屠戮殆尽,刺穿人肺腑,抽出时连带着内脏。
玉揭裘面无表情,要肃清挡住他与她之间道路的所有事物。
小狐狸望着他。
他甚至没有直视过任何人。
只是一鼓作气地杀。
有些蚕妖也靠本能掏出了长刀直枪,却还是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在最直白果断的暴力下被斩断。
血喷满墙壁,帘帐也像落下红梅的皑皑白雪。
他一路斩妖肢解,最终来到她跟前。小狐狸正侧身席地而坐,仰起头看他。
尸横遍野。
玉揭裘用了符箓,可还是沾上了血迹。袖口处,下颌角,点点滴滴,宛如点缀的珠玉。对上她目光,他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身后的蚕丝松了,但她没有去握那只血迹斑斑的手。
他留意到了,短暂地微笑,好像在思索什么,却又像是单纯的走神。玉揭裘没头没尾地开口:“也不是我想这样。”
其实,小狐狸只是想跟他保持距离,没想到他会误以为自己被嫌弃。
但这话不偏不倚,砸落她心上。
小狐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事,也不是她想那样。
门已被火苗舔舐,玉揭裘转身要从窗户出去。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小狐狸说:“我们都努力修行吧。”
他猝不及防看向她。
小狐狸又笑起来,那是只有她会有,江兮缈绝不会露出的笑容。她说:“直到我们都能得道成仙。”
画舫在江上燃烧着熊熊大火。
这仿佛地狱般的景象凄美而哀艳。
玉揭裘望着她,眼中静影沉璧。
他说:“好。”
小狐狸想起阿娘说过的话:“所谓结缘,便是给和讨。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
她不想与他结缘,所以绝不会在危难中叫他名字。
阿娘还说:“娘要叮嘱你两件事。第一,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活下去。第二,不要喜欢上谁。人间种种,俗世情爱,于妖而言太难了。”
小狐狸想,她或许,约莫,指不定,有点喜欢玉揭裘。
但那不会持续得太长,她绝无可能喜欢他太久。小狐狸知道,该结束了。
他们离开那艘即将翻覆的船,这里离岸边并不远。他拽着她向前。血如泉水,从船上漏下来,染红了以船为中心向外扩散的水域。
小狐狸说:“玉揭裘。”
玉揭裘抓住岸边的穗薹草,准备把她也拉上去,听到她喊,于是回过头。
小狐狸将嘴唇贴上来。
在水里浸透过的人是冰冷的。
接吻的刹那,妖力蜂拥而至,向她灌输。传输妖力,便是要借用这个法子。瞒了这么久,小狐狸就想趁机把妖丹夺回来。
然而,这亲吻却让她感受到异样。
怎么回事?
为什么妖丹不过来?
玉揭裘仍处在措手不及的茫然中。她也惊慌失措,只好按住他,再度吻了上去。
还是没用。
“为什么?怎么会?”小狐狸走投无路,甚至去问他。
她还想再试一下,才凑过去,便被他躲开。
玉揭裘本来还不明所以,这时候则全明白了。他笑了,仿佛愠怒,又有些魔障。往常高高在上谪仙一样的人,眼下落水,沾血,还被强吻不止一次,毋庸置疑是受辱。
他咬牙切齿,笑容森然,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小狐狸心说不好。
她闭上眼等死,却迟迟没挨揍。江水可真冷,叫人牙齿打颤。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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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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