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符宁的发梢滴落,他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指尖轻柔地梳理着一只布偶猫早已僵硬的毛发。
他的手很稳,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一片羽毛,而不是在处理一具冰冷的遗体。
工作室里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反而充满了淡淡的干花香和消毒水味。架子上摆着各种定制的小棺木和骨灰盒,原木的、粉漆的、镶嵌仿钻的,每一件都透着细心。
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斑驳光影,给这些承载告别的器物添了几分温柔。
“好了,请您节哀。”符宁把小棺木递给布偶猫主人。内壁米白色绒布上,小咪蜷缩着,毛发顺滑光亮,全然没了被车碾过的狼狈,像午后趴在主人肩头小憩的模样。
主人结接过棺木,眼泪砸在木头表面,哽咽着反复道谢,“谢谢您,谢谢您,我的小咪最爱干净了,如今泉下有知……肯定会很高兴的!”
符宁摘下口罩和手套,拍了拍主人的肩膀,温声说:“小咪有您这样负责的主人,这一生肯定已经很满足了。它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您。”
送走女主人,符宁关好工作室门。
宠物入殓师,这份不被世俗理解的工作,他已坚持三年。
从最初在宠物医院给无人认领的流浪狗清洁遗体,到后来专门学习入殓技艺,租下这间归途工作室,符宁始终相信,让逝去的小生命体面离开,是对生命的尊重,也是对主人的慰藉。
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是合作多次的宠物医院前台小雅,声音急促又嘈杂:“符宁先生,医院有只刚去世的金毛,情况特殊,主人情绪崩溃,您现在能来吗?”
“二十分钟到。”符宁挂了电话,收拾好工具箱——宠物香波、梳子、消毒用品、棉花填充物一应俱全。
正值夏秋换季,人得病,宠物也容易生病。
宠物医院到处都是宠物的呜咽、狂吠声,符宁到的时候,穿了一身深棕色的风衣,身材高挺,一副金丝眼镜,站在人群中特别醒目。
小雅快步迎上来:“符宁先生,这边请!金毛叫大福,十岁了,主人从小从救助站收养的,刚做完胆囊手术突发心梗,没救回来。”
观察室里,穿白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趴在床边啜泣,床边病床上的大福模样棘手:浑身沾满呕吐物和血渍,毛发纠结,嘴角残留血迹,口鼻因抢救插管有些变形,腹部手术伤口还未愈合,显得格外狰狞。
主人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小女孩,看到陪伴了自己长大的大福的样子当场崩溃大哭,无法接受记忆中的大福是这个模样。
医院当时表示他们只能处理简单的清洁,这种惨状建议直接送去火化。
主人完全无法接受,于是只能叫来符宁来为宠物收殓。
“您就是符宁先生?”女孩抬起红肿的眼,抓住他的胳膊,“求求您让大福干净点离开,它以前最爱洗澡,毛发总是顺顺的……医院让我直接火化,我接受不了。”
符宁站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蹲了下来,虚虚拍了拍哭泣的主人,声音平静而有力量:“交给我吧,我会让它干干净净地回家。”
女孩松开手,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依旧低声啜泣。
符宁穿戴好防护服、口罩和手套,借来水盆倒入温水,加入温和的宠物香波。尽管室外嘈杂、屋内女孩抽泣声不断。
但符宁一旦投入工作便仿佛隔绝了外界,动作熟练有条不紊。
他先用毛巾轻轻擦拭大福身上大块污垢,对粘连的血渍和呕吐物,用温水敷软后再慢慢清理,口鼻部位用棉签细致擦拭。
腹部手术伤口是重点,他小心避开,只用小刷子梳理周围毛发。清洁完毕,再取出消毒棉花,小心翼翼塞进大福口鼻,一点点将变形部位恢复自然,这个过程花了近半小时。
接下来梳理毛发,大福的长毛纠结成团,符宁用宽齿梳分开大毛团,再用细齿梳顺,死结便用剪刀小心剪掉。从头部到尾巴,每一处都梳理得顺滑光亮。
每一步都非常耗时,但符宁没有丝毫不耐烦。
不知过了多久,此刻的大福早已焕然一新。
金棕色毛发泛着柔和光泽,面部平和,嘴角微扬似在微笑,手术伤口被整理得整齐,几乎看不出痕迹,温顺得像十年前趴在地上看顾小主人时的模样。
符宁在心里对大福说:老伙计,辛苦了,睡个好觉吧。
他取出白色绒布盖在大福身上,又拿出定制棺木铺好绒布,正准备将大福放入棺木收尾,却瞥见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砸在玻璃上,此刻天光昏沉。
再一看表,竟已是傍晚六点多了。
做这行久了,一旦专注就容易忽略时间,符宁释然一笑,低头想最后检查大福的状态。
就在这时,宠物医院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阵急促脚步声伴着飞溅的雨珠,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衣角疯狂滴落,洇湿了瓷砖地面。
这男人身形极高大,目测一米九以上,宽肩窄腰,湿透的黑色速干衣下肌肉贲张,透着原始爆发力。
他皮肤是长期暴晒的深褐色,五官英俊却眉眼带戾,头发凌乱贴在额前,脸上沾着泥点,袖口裤腿挂着杂草泥土,像刚从泥潭里出来的猛兽,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打怵。
符宁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陆飞野。
他前不久才在女孩给大福的资料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也见过一张模糊的合影。
照片里的男人,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只是那时的他,脸上没有这么重的戾气,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在处理大福的过程中,女孩时不时会说一些关于大福的话。女孩说,陆飞野是大福被她捡到前的第一救助人,也是本市一家流浪动物救助站的站长。
当年,是陆飞野在路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大福,救下了它,悉心照料了一段时间后,因为救助站的动物太多,实在无暇顾及,才通过朋友介绍,让女孩领养了大福。
这些年来,陆飞野也时常会打听大福的情况,只是因为工作繁忙,很少亲自来看它。
后来符宁才知道,陆飞野这几天在城郊参与山洪救援,手机没电关机,刚结束救援开机就收到大福离世的消息。他来不及换衣服,冒着大雨驱车赶来,只想再见大福最后一面。
可他一进门,透过观察室敞开的门看到里面的场景,瞬间失去了理智。
操作台前,符宁正摆弄着大福的遗体,大福毛发湿漉漉的,旁边水盆里的水浑浊不堪,浮着毛发和污垢。
陆飞野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瞬间被怒火吞噬。
他常年和流浪动物打交道,见过太多不负责任的机构和人员,对待去世的动物往往极其粗暴敷衍,只想着尽快处理完了事。
在他看来,眼前这一幕,无疑就是医院为了省事,在对大福的遗体进行粗暴处理。大福刚走没多久,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折腾它的尸体,甚至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陆飞野的性格本就火爆,骨子里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烈性,加之这些年在救助站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更是让他养成了雷厉风行、嫉恶如仇的性子。
此刻被这刺眼的景象刺激,更是瞬间炸了毛。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几步就跨到了观察室门口,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一把攥住符宁的胳膊,猛地用力一推。
符宁毫无防备,连连踉跄撞在墙上,手腕火辣辣地疼,乳胶手套也甩落在地沾了潮湿。
“你们干什么!”陆飞野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发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符宁,“它刚走就这么折腾?让它安息不行吗!”
他一边吼着,一边死死地盯着那盆浑浊的脏水,又看了看大福身上还未完全擦干的毛发,误会更深了。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清洁,而是对尸体的虐待。大福那么乖,那么温顺,就算已经离开了,也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没有人性!
陆飞野猛地转过身,挡在大福棺木前,高大的身躯像座山,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敌意。
一旁的女孩被吓得止住了抽泣,怯生生地看着陆飞野。
符宁揉了揉胳膊和后背,捡起手套,心里又委屈又无奈。他能感受到陆飞野的怒火,也明白他对大福的感情,知道这是一场误会。
他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解释:“先生,您误会了,我是在……”
“滚出去!”陆飞野指着门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和极致的厌恶,“我不准任何人再伤害它!立刻滚出去!”
他的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周身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雨水顺着陆飞野的发梢滴落,与地面的水珠混在一起形成水洼。观察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只剩下陆飞野的粗重呼吸和窗外的雨声。
符宁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才能让这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男人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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