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室特有的、混合着电子设备低鸣、空调风声以及浓郁咖啡香气的空气,似乎因为新加入的这个人而产生了微妙的凝滞.
“哦，sylvie。灿荣啊，过来打个招呼。”尹尚朝坐在角落高脚椅上、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宽大卫衣的李灿荣招了招手“这是sylvie郑青琉，是我的合作伙伴。”
李灿荣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猛地抬起头,视线从膝上摊开的、写满了潦草音符的笔记本上移开，有些慌乱地落在门口那个身影上.郑青琉，Sylvie，Sync的队长，那个在舞台上燃烧生命、用E5长音击穿灵魂的主唱……此刻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出现在父亲的工作室。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笔记本的边缘。
郑青琉闻言，唇角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太高看我了kk，”她的声音比舞台上清亮一些，带着工作后的松弛沙哑，却依旧有种沉静的穿透力，“只是一起做音乐的人而已。”她自然地走进来，将肩上那个容量不小的帆布挎包放在角落的沙发扶手上，动作利落，目光随即扫过角落里的李灿荣，带着一丝温和的探询。
这是李灿荣第一次见郑青琉，在尹尚的录音室里。
没有闪耀的打歌服，没有精致的舞台妆，甚至没有标志性的舞台气场.大概因为不是公开行程，她穿着较为随意，舒适的灰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素面朝天，脸上架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宽大黑色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室内光线和镜片反光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随意束起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不苟言笑的工作模式大概就是如今大家追求的nerd，脑性。
和欧美眼中的亚裔美人几乎不一样，也和韩国极致追求的白瘦弱不一样。她很高挑，骨架匀称，简单的衣物下是清晰可见的、经过长期严格舞蹈训练塑造出的紧致线条。一种充满力量感的、健康的美。李灿荣心中那点因“爱豆”身份可能带来的预设，在看到真人这身装扮和气质的瞬间，被撞得粉碎。这是一种他从未定义过的“美”，不迎合，不刻意，带着点疏离感，却像一枚独特的印章，在他毫无防备的心上，烙下了清晰的第一道印记,混杂着本能的好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尹尚的儿子.这个身份在音乐圈是光环，也是无形的压力。父亲是传奇制作人，而他，18岁，美韩双国籍，正在**公司当练习生，梦想是做音乐，却还在摸索自己的声音。郑青琉，首尔大学建筑系毕业，Sync的队长、主唱，父亲口中“很有想法”的合作者……耀眼的履历和成就,这对比让他感到一种微妙的局促,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一股纯粹的慕强心理
艺术啊…
李灿荣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郑青琉身上。
那姐姐就是……真正的艺术家？
这个念头带着奇妙的契合感蹦进脑海。
“灿荣你好啊，” 郑青琉似乎察觉到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尽管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起身，转向他，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语气很自然,平和,跟其他的以活多几年就高高在上的人很不一样,像是回到了新泽西的自由空气。
“我是郑青琉。” 她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
李灿荣像被按了弹簧一样从高脚椅上弹起来，动作幅度有点大，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调音台的支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强忍着没去揉膝盖，连忙伸出手.
“你…你好…”他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小.“怒…怒那”
他用了敬语，指尖触碰到她微凉却沉稳有力的手时，心跳快得像打鼓。他个子明明比她高不少，但在她沉静的气场面前，却感觉自己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学生。
“灿荣放假，过来陪我待会儿，顺便感受下录音室的氛围。”尹尚笑着解释，带着父亲特有的包容，也巧妙化解了儿子的尴尬，“他对音乐很敏感，耳朵不错。” 这评价带着点父亲的骄傲.
工作模式瞬间开启.郑青琉点点头，走到尹尚身边，熟练地戴上监听耳机,李灿荣红着脸，默默地重新坐回角落的高脚椅，努力把自己缩小一点.他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小口啜饮着已经微凉的咖啡，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和膝盖的隐痛.目光却像有自己的意志，忍不住再次投向工作台,投向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身影。
尹尚调出需要讨论的bridge部分。悠扬却略显单薄的弦乐铺垫响起，紧接着是经过处理的、空灵的人声吟唱。
郑青琉闭着眼，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极其轻微地晃动，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着旋律线。李灿荣注意到，她听音乐时非常投入，整个人仿佛沉入声音的海洋，与外界隔绝。这种纯粹的专注力让他心生向往。
一遍放完，录音室里安静了几秒。
“弦乐的层次感可以再丰富一点，”郑青琉睁开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精准，直指核心，“特别是中低频的部分，现在太‘飘’了，撑不起后面情感爆发的转折。缺乏一种…地基的厚重感。”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指尖在调音台上模拟着下沉的动作，“还有这里，”她指着屏幕上某个音轨，“预录的和声太‘干净’了，加一点点模拟老式磁带机的失真感，或者轻微的相位偏移，可能会让过渡更自然，更有…呼吸感。一种未完成的、带着毛边的生命力。”
尹尚摸着下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绝了！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这耳朵！”他立刻在工程文件上做标注。
李灿荣坐在角落，屏息凝神地听着。她的建议并非天马行空，而是基于对音乐结构、情绪递进和音色质感的深刻理解，一针见血。这种将艺术直觉与技术理性完美融合的能力，让他感到震撼，也让他这个练习生感到一种难以企及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在自己的笔记本空白处，模仿着她刚才模拟下沉的动作，轻轻画了个向下的箭头，旁边潦草地写了“地基”两个字。
“只是听感上的直觉。”郑青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淡。她走到旁边的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喝着。动作间，T恤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清晰漂亮的锁骨线条，黑色项链在录音室冷硬的光线下微微反光，形成一种冷冽又极具吸引力的反差。
李灿荣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死死盯着自己笔记本上那两个字，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温度还没完全降下去。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呼吸，像练习生课程里教的“舞台紧张消除法”那样，缓慢地吸气、呼气。
在等待尹尚调整参数的空档，录音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李灿荣捧着冰凉的咖啡杯，试图汲取一点冷静。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音乐，关于她刚才提到的“空间感”，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化作更深的沉默，把自己蜷在椅子里。
倒是郑青琉，似乎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过于安静、存在感却又奇特的少年.她端着水杯，目光温和地转向他：“灿荣是在**做练习生？”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解救了李灿荣无处安放的紧张。
“啊…内，是的，怒那。”李灿荣连忙坐直，声音依旧不大，但努力清晰了一些，“在…在A部门下面的练习生组，学习…创作和制作基础。”他顿了顿，补充道，“也…也练习声乐和舞蹈。” 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练习生的身份，让他感到一丝渺小，却也因她的询问而升起一丝被关注的暖意。
如果出道了,起码就同样是艺人身份了吧…虽然成就上还差得远
“很辛苦吧？”郑青琉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前辈的架子，更像是一种平和的关心。
“还…还好。”李灿荣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壁，“就是…要学的东西很多。”他想说“压力很大”，但觉得在这样光芒万丈的前辈面前抱怨似乎不太合适，又把话咽了回去。
“**的体系很完善，打好基础很重要。”郑青琉点点头，像是理解他未竟之言，“尹尚前辈是座宝库，你在这里，机会很难得。”她看了一眼正在专注操作的尹尚。
“嗯…”李灿荣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因为她这句“机会很难得”而泛起一丝暖意和压力。他当然知道父亲有多厉害，但被一个自己钦佩的人点出来，感觉又不一样。
这时，尹尚似乎弄好了，抬起头，带着点兴奋：“来，sylvie，灿荣，再听听！”
新的弦乐铺垫果然厚重饱满了许多，如同坚实的基座托起了后续的旋律。而那段经过“毛边”处理的和声，如同穿过古老建筑缝隙的风，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在转折处制造出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充满生命力的悬置感。音乐的“空间”被拓展了，情感的流动更加自然有力。
“空间感有了!”
空间感啊…
他那个学建筑的朋友也天天念叨着这些玩意.
他偷偷抬眼看向郑青琉。她侧对着他，专注地听着音乐，鼻梁上架着那副大黑框眼镜，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静而睿智。刚才她关于“地基”和“毛边”的精准描述，以及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静的、掌控着声音空间的强大气场，混合着一种来自专业领域的、极具吸引力的魅力，让李灿荣的心跳再次不规律起来。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聆听，想要理解她如何构建那个由音符与空间交织而成的奇妙世界的渴望，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还是不一样的,青琉姐姐可强多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随即又习惯性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翻腾的情绪，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指，悄悄地收紧了,仿佛要抓住这复杂感受中的一丝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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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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