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猫与异乡客

但是,她想活着。这个念头简单、原始,却像穿透混凝土缝隙的野草,在她心底顽固地扎根,向着任何可能的光源蜿蜒生长。

诊所就是她的巢穴,老K是唯一会叫她“小狸”的人。她在这里学习辨认那些标签模糊、字迹晕开的药品,用嗅觉和一点点尝试去区分刺鼻的止血剂与带着甜腥气的腐蚀液;学习用弯针和坚韧的合成线,将裂开的皮肉像缝合破布一样连接起来,针脚从歪歪扭扭到逐渐细密;也学习着在黑街“弱肉强食、睚眦必报”的残酷法则下,尽可能地活下去。

所以慢慢的,黑街的居民都知道了,老K养了一只能干的小猫。在一次次试探中,“蹬鼻子上脸”几乎是小猫被纵容后的天性。诊所里瓶瓶罐罐被尾巴扫落碎裂的频率越来越高,老K那混合着机械摩擦音的怒吼也越来越频繁地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小狸!你这小混蛋!那玩意儿很贵——!” 但大家都隐约能看出来,那个半机械脑袋的老K似乎被这只活物磨出了一点人味,甚至诡异得偶尔能在他那布满油污和胡茬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堪称“柔和”的扭曲表情。无事时,那只通体漆黑的小猫甚至能悠闲到趴在诊所那块锈迹斑斑的招牌上,伸着毛茸茸的爪子,去捕捉空中飞舞的、被霓虹灯影照得光怪陆离的蚊虫。

小狸本以为,这样充斥着机油味、叫骂声和偶尔安宁的日子,会一直这样缓慢而嘈杂地流淌下去。

然后,老K死了。

在这里,死亡几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寻常得像早餐时合成面包多烤焦了一角。所以老K的死是那么稀疏平常,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人们只是在酒馆啜饮劣酒时,含糊地感叹一句“黑街又少了个能缝缝补补的”,随即更关心的,是老K养的那只似乎也懂点医术的小猫,到底能不能继续派上用场。

小狸也有想过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或许会接手老K的诊所。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毕竟现在,当她下意识用爪子抓挠那扇饱经风霜的木制门框,或是用尾巴百无聊赖地将空药剂瓶扫落在地时,再也听不到那个气急败坏、却让这空间充满“活着”气息的叫骂声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老K如生锈引擎般的鼾声,以及他身上那浓重得盖过消毒水味的机油气息,这间诊所居然开始变得像记忆深处的实验室培养皿一样,冰冷、死寂,令人窒息。那些偶尔投来的目光,只是带着廉价的怜悯,仿佛她是什么失去了主人的可怜虫。

但是小狸自己知道,不是的。她得派上用场,这样才能守住老K视若珍宝…或许更多是视为摇钱树的诊所,守住这个她唯一的、称得上是“巢穴”的地方。

所以,诊所重新开张了。招牌没换,只是更加斑驳。偶尔也会有熟客或走投无路的新面孔拖着残破的身体上门,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这个过分年轻、还有着非人特征的“新医生”。小狸沉默地处理着伤口,动作精准却缺乏交流。诊所就这样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维持着——门可罗雀,但黑街上最不缺的就是伤员和绝望,总有人会为了一线生机踏足这里,让她不至于饿死,却也仅此而已。

直到——

那个弥漫着浓重湿气与不详意味的夜晚,她的嗅觉——那远超人类的、属于猎食者的敏锐感官,在诊所后巷湿冷污浊的空气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不仅仅是浓重的、令人反胃的血腥气,更夹杂着一缕……她从未闻过的、仿佛能直接灼伤她鼻腔黏膜的“炽热”气息,像是一颗被投入冰水中的烧红烙铁,发出危险的嘶鸣。

小狸知道自己不该好奇的,在黑街,好奇心往往是通往坟墓最快的捷径。她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锁紧诊所那扇不算牢固的门。

可是,刻在基因本能里的好奇心,像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僵立在巷口,下意识地抻长了纤细的脖子,蔚蓝色的猫瞳在黑暗中收缩成一条细线,向巷子深处的杂物堆旁张望。

一个人影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了……?

小狸瞳孔微微放大,鼻翼轻轻翕动,全力确认着那奇异气息的来源。对人类的那份根深蒂固的恐惧和疏离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麻烦,绝对是天大的麻烦。但那双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将那人的状况尽收眼底。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一顶橙色的牛仔帽滚落在一旁,沾满了泥污。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还带着经历爆炸后的灰黑痕迹,那袒露在外的腹部上一个可怕的贯穿伤赫然在目,虽然血似乎暂时凝固了,但周围组织呈现出不祥的颜色,情况看上去糟糕透顶。他黑色的短发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饱满的额角,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脖子上挂着一串橘红色的古怪珠串,在昏暗光线下,一时分不清是珠串本身的颜色,还是凝固的血液将它染得更深。

他就那样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像一头被猎枪击倒、濒死的年轻雄狮。小狸不自觉地又抽了抽鼻子,没错,那奇异而灼热的气息,源头就是他。不过……好奇怪啊,她见过很多人,垂死的、挣扎的、冰冷的,却从来没有人的“气息”是这样的,不完全是体温,更像是一团……行将熄灭,却依旧不甘地散发着余温的篝火。

小狸僵在原地,身后黑色的长尾焦躁地在地面上扫来扫去,拍打起细微的灰尘,内心天人交战。走吧,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在黑街,每个夜晚默默消失一两个人再正常不过,多管闲事的人往往死得最快。

但是……他看起来,真的快要死了。把他丢在这里,和直接动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老K会怎么做?大概会眯起那只机械义眼,冷静地评估一下:“嗯,看起来还能拆点零件换酒……” ……老K,当初是不是也像这样,倒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最终,她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喂?你还活着吗?”她压低声音问道,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对方肌肉结实的小臂,全身肌肉绷紧,做好了随时像受惊的猫一样弹跳开去的准备。

毫无反应。只有他皮肤下传来的、那异常滚烫的温度,透过鞋尖隐约传来。

凑近了,那股灼热的气息更加明显,仿佛他身体内部真的有一个即将燃尽的火炉,正徒劳地散发着最后的光和热。小狸蹲下身,借着远处霓虹招牌投来的微弱彩光,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即使处于昏迷状态,紧抿的嘴唇和清晰的颌线也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野性的轮廓。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他唯一的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下,触手所及只有布料被体温烘烤后的温热,没有找到任何钱包、身份芯片或是能证明来历的东西。

“好像……真的会是个来路不明的大麻烦……”她皱着眉,小声嘟囔着,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费力地将青年一条沉重的手臂架到自己纤细的肩膀上,试图把这个远比看起来沉重得多的人体支撑起来。

好重!

青年比她想象中要沉得多,肌肉紧实,骨架也大,完全不是黑街那些常年在饥饿边缘挣扎的人可比的。但是幸好,她也不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少女。小狸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还真的将他半拖半背、踉踉跄跄地挪动起来。她的尾巴因为全力负荷而紧张地笔直竖起,耳尖的绒毛也全都炸开,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我……我没有钱的,不可能送你去医院……”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低语,汗水从额角滑落,“就算有钱……他们也不会收治来路不明的、从黑街出来的家伙的……但是,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要活下来的,对吧……?”她像是在对他说明这残酷的现实,又像是在为自己这冲动的、不合时宜的善举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所以……也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了……”

少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这个沉重的、散发着奇异灼热气息的“麻烦”,一点点挪进了那间狭小、昏暗,却也是她唯一能提供的避难所——诊所里。

随着诊所大门关闭时轴承发出的吱嘎声,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带着铁柱味和一丝微不可查的火花,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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