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嘎吱嘎吱响的秋千上,看着那个少年人踩着皮鞋,从公园外的小道上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的身影随着走动,从路灯倏微的街道上融进这片只有我一个人的寂静的黑暗中,就像光被消灭了一样,任由残亮从他流动着光影的衣褶上消弥,最后以一种优雅且从容的姿态站在了我面前:“让我想想,你叫……你叫……”
这么说的人伸出指尖在太阳穴绕啊绕,绕了好几圈才握成拳,最终在掌上敲定了答案:“呀,林凡凡——我想起来了,你叫林凡凡。”
我点了点头,对此,太宰治扬起了一个有些虚渺的微笑,他将双手收进大衣的口袋里,弯身凑近我,似乎想与坐在秋千上的我保持同一水平的高度。
这是一种可以平等交流的姿态,眼帘中,他长长的黑衣垂到小腿的位置,少年漂亮的脸逆着远处的霓虹光,微微弯起了眼睛,以一种诱哄般的口吻温声问我:“林凡凡,你还记得我吗?”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嗯,太宰先生。”
他几乎是紧接着笑出声来:“什么呀,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吧,我才17岁,叫太宰先生什么的感觉好奇怪。”
“那,太宰君?”我试探性换了个称呼,他看上去不算满意但也没有反驳,而是眨着眼睛,好奇地问我:“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一愣,正要回答,就听他问:“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吗?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直视他没有被绷带缠住的眼睛,说:“我觉得父亲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就出来了。”
太宰治先是安静地眨眼,随即直起身来,失笑道:“这不就是吵架后被赶出来了吗?”
我茫然地抬头,望向他在夜色中的脸:“……是这样吗?”
“不是吗?”他笑着反问我。
我安静了两秒,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微微低头说:“原来这就叫做吵架啊?”
太宰治走到我身边的另一个秋千坐下,微微晃了晃,说:“发生了什么事吗?虽然才见过一次,但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表情说不上认真,但是也并非恶作剧的意思,似乎真想知道的样子。
我安静了一会,才道:“是因为一个MP3。”
“我故去的母亲有一个老旧的MP3,我父亲很珍惜它,今天他发现它坏掉了,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是你弄坏的吗?”少年问我。
“不是,它太旧了,已经修不好了。”我说:“于是,我买了个新的,将里面有的歌都存进去了,但我父亲看上去并不接受替换的,今天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摔碎了家里的花瓶。”
“那这完全就是迁怒嘛。”太宰治嘟囔着说,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但我去看他时,他却只是撑着脸颊,脸上的笑容很是轻盈:“这不是你的错吧。”
对此,我沉默了。
这时,太宰治站起身来,朝我笑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不回家打算去哪里呢?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可不安全哦。”
“去附近的旅馆吧。”我说。
“有带钱吗?”他问我。
“带了一点。”我说:“应该够今晚的。”
“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一点哦。”少年如此说,语气非常温和,若是忽略他那一身与常人不同的打扮,或许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个慷慨又善良的大好人。
但我拒绝了他:“谢谢,但暂时不需要了。”
对此,太宰治也没有强求,而是笑道:“那我送你到旅馆吧。”
“太宰君真绅士。”我随口夸了他一句,但还是拒绝了他:“旅馆就在公园外的不远处,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中起身,随他一起走出了公园。
从黑暗中脱离出来时,连外边的街灯都觉得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同身边的太宰治告别,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我走远。
但某一刻,他出声叫住了我。
我困惑地回头,就听他的声音穿过了老长的距离传来:“以后不要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了,更不要轻易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哦,就像我,说不定我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准备趁你不小心就将你拐进车里卖掉哦!”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顿了一下,又道:“发个信息告诉你父亲你的去向吧,这样他才不会担心!”
我又点了点头,依言发了个信息给我父亲。
正式告别太宰治没多久后,意外的,我父亲回信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
“回家吧。”
第二天,我从家里的床上醒来,照常去上课。
我的专业是心理学,课上,老师针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讲了一种车窗效应。
所谓的车窗效应,指的是透过车窗的玻璃所呈现的光影和景色其实都是折射过的不真实的画面,而有些人会因为这种朦胧且不真实的距离感,容易对一些隔着玻璃的人产生好感。
那节课上完后,已经傍晚。
我从学校出来,顺路去花店买花时,但花店今天关门了。
没办法,我只能绕远路去另一家花店,不过中途在一条河道的斜坡上看到大片的野花后,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将那些野花摘回去。
夏天的风穿过旷野,我坐在开满爬地菊的斜坡草地上,望着远方火红的落日,将手中摘好的花仔细地捧成一束。
正准备离开时,就看见底下金灿灿的河流中飘来一个漆黑的人影。
黄昏的落日下,属于太宰治的身体扎进了夕阳下的河流中。
见此,我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花,奔跑下去,任由鞋子和长裙淌进微凉的河水中,伸出手去拉他。
好在水并不深,只到了我大腿的位置,我看见太宰治的脸浸在被夕阳染金的水底下,无数水泡从他身上升腾而起,少年的发丝如漆黑的水藻般漫开。
当察觉到有人接近后,他微微睁开了眼。
“太宰先……太宰君,你在干什么?”我隔着清澈的水面这么对他说,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我将手探入水底下时,他好像呆住了。
涟漪微微晃开的绿水之上,掀起了金色的水花。
游鱼受惊似的翕游而过,揉碎的粼粼波光像一面破碎的镜子,遍布在了少年那张僵硬而空白的脸上。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惊慌,只是在水波晃荡之际,用力地紧握住了我的那只手。
我看见清澈的水面上微微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其中,我被晚风掀起的金发犹如翻涌的麦海,在夕阳中胡乱地飘,而水下的人神情恍惚,目光从残阳晃荡的水下透出来,嘴边正咕噜咕噜地吐出泡泡来,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像鱼一样。
将太宰治从水里拉出来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向我解释道:“刚才不小心摔下来了,幸好你救了我。”
刚浸过水的嗓子又哑又虚弱,还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寒意。
纵然是火热的夏天,太宰治还是在爬上河后打了个冷颤。
他浑身**的,就像一只落水的、巨大的黑鸟,比起他,我除了裙子湿了外,鞋子是凉鞋,倒也还好。
我看见水珠从他身上的每个角落滴下,他轻咳两声,却还在嚷嚷道:“我可不是在入水自杀哦!你看,我还穿着鞋呢!日本自杀是得脱掉鞋的不是吗?”
这话放在热衷自杀的太宰治身上真违和。
就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在说自己没醉,又像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拼命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他好像不想让我认为他是在自杀。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我没有拆穿他,而是从放斜坡上的包里拿出了没用过的手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上的水。
“太宰君还是赶紧回家吧,这样**的不换衣服容易感冒。”我对他建议道,他却像是累极了一样,扔掉了那件被水浸得皱巴巴的、厚重的大衣,转而摊开手脚,也不怕脏,就躺在了爬地菊开满的斜坡草地上。
“还在烦恼家人的事吗?”他侧头问我,脸上带着笑,仿佛对自己那身狼狈的姿态丝毫不在意。
我一顿,重新在他身边坐下:“说烦恼也算不上,只是昨晚回去后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话。”
“已经是冷战阶段了啊……”他幽幽地感慨一句。
“嗯……”我抱着有些冷的膝盖,安静了一会,才对他说:“其实,我还是有些情况没说的,太宰君。”
“嗯?”他困惑地眨了眨眼,侧目来看我。
我偏头,垂下眼睫,对他说:“我的父亲那么生气,大概是因为那个坏掉的MP3里面有他以前为我母亲唱的歌,对他和我母亲来说,那大概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吧,如果坏掉了,就再也听不到了。”
“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太宰治这么反问我。
他依旧带着笑,明明面向落日,正被暖色的夕阳包裹,可来自他身上的寒意却丝毫不减。
我不知道该说他是薄凉还是敏锐,便避开了他的眼睛,说:“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那个MP3,我的父亲是画家,但他从我母亲去世后就无法接触蓝色了,因为我的母亲在去年夏天溺死在海里了。”
“白天蓝色的天空,任何蓝色系的颜料,蓝色的花,还有,我蓝色的眼睛……他白天总会拉着窗帘,不让自己看到天空,他讨厌与海相关的东西,也无法用蓝颜料画画。”
我望向远方的夕阳,城市的轮廓好像在一片大火中灼烧,我继续道:“家里的花因为常年拉着窗帘无法晒到太阳而枯萎得快,就算傍晚拉开窗也挽救不了,他为我画画,也迟迟无法为我的蓝眼睛上色……一直以来,他都尽量避开看我的眼睛,也许是这些因素重叠在一起,那天他努力想为我的眼睛上色时,才终于崩溃了。”
“对一个画家来说,这大概挺折磨的吧?”
我询问太宰治的看法,但他却只是安静了一会,说:“那他面对自己的蓝眼睛岂不是每天都不敢照镜子?”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说:“我的父亲是亚裔的黑眼睛。”
“那就更不可饶恕了,这就说明,你的母亲是和你一样漂亮的蓝眼睛不是吗?总不该连心爱的妻子的蓝眼睛都讨厌和无法面对吧。”太宰治轻飘飘地说,其言语间难得充斥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天真与坦率。
我却道:“我母亲也是亚裔的黑眼睛。”
言毕,我们两人同时一顿,以相同频率眨了眨眼:“啊……”
几秒后,我才平静地解释道:“我是他们收养的孩子,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身上有一半西方的血液,所以才是金头发蓝眼睛。”
“哦。”他空白地应了声,才道:“抱歉……”
“没关系。”我说。
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太宰治很快又问我:“说起来,那MP3里你父亲给母亲唱了什么歌啊?”
“是《化作千风》。”我告诉他,他却眨了眨眼,好像没听过这首歌一样,我便在夕阳下的花海里轻轻哼给他听。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儿,也不曾长眠……”
“我要化成千缕的风,吹拂那片广大的天空……”
“秋天,化成阳光普照大地……”
“冬天,变成钻石般晶莹的雪……”
“清晨,我是那唤醒你的鸟儿……”
“夜晚,我便是那守护著你的星星……”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儿,我并没有死去……”
须臾间,远方送来夏日的馨香,手边的花朵被风吹扬了花瓣,我听见身后的小道上,有人骑着咔嗒咔嗒响的自行车路过,而太宰治坐起身来,有些嫌弃道:“唱得好烂……”
我低头,也不恼,道:“大概是遗传了我父亲的音乐天赋吧,他唱歌也很烂。”
“但你母亲却很喜欢你父亲只唱给她的、独一无二的歌,不是吗?”这么说的人将还潮湿的鬓发撩到耳后,朝我露出了一个近乎安慰的笑容。
他说:“你父亲,大概只是无法面对你母亲的死吧。”
“是这样吗?”我困惑地看着他。
好半晌后,我才又道:“那如果,我的母亲是为了救我才死掉的呢?”
在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线之前,林凡凡的母亲就因为救溺海的女儿而死掉了。
那本该是一次欢乐的海边游玩。
从那之后,林凡凡的父亲再也无法直视女儿的蓝眼睛了。
为此,我感到茫然,有什么东西叠加在我的心口,以致于我以一种近乎剖白的姿态向太宰治展开了自己的迷茫:“他是因为什么,才能忍受对我的怨恨到如今的?”
对此,太宰治愣住了。
这一刻,就连他也久久没有了言语。
但是,在他即将开口时,一通电话打断了他。
是我父亲打给我的。
我在太宰治的缄默中接听后,听到我的父亲对我说:“今天早点回家吧……”
我淡淡地应好后,站起身来,对太宰治说自己要回家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让我早点回去,我要回去了,太宰君。”
“诶?!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对此,少年人在这一刻瞪圆眼,显出慌乱又不知所措的姿态来:“那我是不是该送你些什么好?!”
我想说不用,毕竟从太宰治的角度出发,我们只是见过三面的人罢了,实在没什么太深的交情。
但是太宰治已经在身上搜刮东西了。
他左摸摸右摸摸,将**的大衣拿起来甩了甩,又站起来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啊掏,最终将里袋翻了东西,只有几张泡得发烂的纸币。
“银行卡好像被冲走了……好像没什么好送你的……”他有些失落地说,最后弯身从手边折下一朵雪白的爬地菊,递到我面前。
少年人褪去了方才的无措,弯着眼睛,饱含真诚地对我说:“祝你生日快乐,林凡凡。”
我愣住了,一时间没有接过那朵花。
“早些回去吧,也许今天你能听到你父亲为你唱的难听、却独属于你的生日歌,相信我,你会喜欢的。”这么说的人笑着将那朵爬地菊别进了我的鬓角里。
夏日的晚风中,他柔软的笑意被璀璨的夕阳烫热,我感受到风穿过了我们彼此的指缝,而眼前那个17岁的太宰治,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他,都来得明快且清澈:“正如我喜欢你方才唱给我听的歌一样。”
这个09号的宰哈哈哈哈是个不想让梵妮莎知道自己是个多黑暗的人的宰哈哈哈哈哈因为在他心中梵妮莎是个普通人啦啦啦啦啦啦~
【注】文中关于英国女王简·格雷的历史有电影加私设加持,所以千万不要代入真实历史中哈哈哈哈哈
求收藏和评论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ⅩⅩⅩ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