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问到司命相关,微生尘取出一样东西给她。
“拾遗录?”这么多大小不一的册子里,它最不起眼,灰扑扑的。
原来最开始是命簿就是这一本。
“先别碰,带上这个。”
一双黑色金边的手套,戴上之后没有任何不适感,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是因为我现在是凡人,所以不能碰?”
“还是因为这书太旧太脆弱,所以要保护它?”
脆弱吗?倒也不是。
“上面积了太多灰。”
哇,好贴心的狐狸。
“你是不是,有时候会手疼?”没由来的一句问话,祈岁思考了一会儿。
“嗯,有时候会这样,会疯狂脱皮,医生说是真菌感染,换季的时候就会这样。”不过有时候没有换季,掌心也会莫名其妙开始蜕皮。
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疯狂蜕皮,一双手常年都是连清晰的指纹都看不见。
“但其实,没有脱皮的时候,偶尔也会痛。”
“你知道原因?”
说着,祈岁甚至隐约感觉手心有些发热,好奇怪,她现在明明应该没有感觉的。
当然会痛。
她这一双手,可是生生截断了整条长河的弱水。
几乎要废掉。
她做完事,回来的时候,满身伤痕,手是最严重的。
血淋淋的,泛着黑气。
“我去找东西,给你洗手。”
他第一次这样慌张,甚至在日日经过的地方摔了一跤。
“不用了,洗不干净的。”
“我回来,是有一件事情忘了交代。”
“你说。”
“微生尘,把我忘掉吧。”
“什么?”
“把同我有关的记忆,都忘掉吧。”她神态平静,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为什么?”
“我要去凡间了。”
就不会再记得他。
“我可以去找你。”
“不。”
“不要跟过来。”
“让我自己一个人活一次。”
回望长长的寒木春华,释然道。
让她没有责任,没有重担,不必背负任何期待,自由自在地重新活一次。
“变成之后,还会是你吗?”
“我不知道。”
她看过那么多的所谓转世,那么多执念,那么多阴差阳错,宿命轮回,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所以并不敢轻易许诺。
“不过,若是人间修行圆满,归位之时,我会再次记起来的。”
“等那时候,再把记忆还给你,好不好?”哄小孩子的语气。
“好。”微生尘相信了。
他任由她取出了自己的记忆,化作一颗剔透的珠子。
然后就失去知觉了。
“对不起啊,微生尘。”
“作为补偿,我把所有的情感化作草木,留在这里陪伴你。”
“它们会长盛不衰。”
草木茵茵,无声地回应她的话语。
这是一场约定好的别离。
可谁都不知道何时重逢。
她原本以为,最多百年,自己就会重新回来了。
可是她的神魂伤得太重,过了千年,才能勉强凝聚成形,去往人间。
长达千年的分别,他们却用另外的形式陪在对方身边。
祈岁又想起一年前在寒木春华初遇微生尘,八卦镜映照出百年前的时光。
“哟,这不是我们傲气的小狐狸么,”她抱臂戏谑,“几日不见,怎么落魄成这样,毛都灰了。”
“自己走还是要我抱着。”
“嗯,很有骨气,伤了条腿,还能自己走。”
她叹气,小心避开狐狸的伤处,轻轻将小灰团子抱起。
“走吧。”
“你虽是神兽,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下口。”
是威慑。
至少他现在安全了。
“好了,再怎么不情愿,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回家吧。”
回家。
小狐狸抬头,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匾额上写着三个字。
“这是尘余观,以后你就帮忙看门吧。”
她本意是想要寻一个威风凛凛的坐骑,不过狐狸还小,先暂时让他看门。
之前那只猫太懒惰,连只老鼠都抓不到,更不用说看门了。
他太虚弱,也是寄人篱下,难得没有顶嘴。
顺从地让她抱着,很温暖,很安心。
只是看门而已,总比被吃了,或者扒皮炼丹好。
遂对这个地方也生出好感来。
“嗯,让我想想,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尘。”
她听到一句微弱的声音,很轻很轻,微调扬起,像是在撒娇。
“微生尘。”
好吧,她安慰自己,“这个名字也不错。”
她抱着她的小狐狸,缓缓穿过寒木春华,步入尘余观。
不是高冷女神君与忠犬男狐狸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开始,司命笑得不像个正经道士,狐狸龇牙咧嘴,更别提感恩。
彼时一人觉得有趣,一狐觉得羞愤。
然后又彼此冷嘲热讽,吵吵闹闹过了很多年。
跟她想象中凄美哀婉的爱情故事有点出入,不过问题不大。
“原来是这样啊,”祈岁有点失望,不过,既然她就是司命的话,是个不太正经的神仙,似乎也挺合理的。
她要有权有势怎么也得弄几个美人……不对,她要是神君,肯定也会见柔弱的小妖受难出手相救。
可是,“微生尘他,从前真的这么欠吗?”
简直就是青春叛逆期的小男生,她不理解司命怎么喜欢他的。
“还算听话,就是嘴硬,挺好哄的。”
懂了,养成的乐趣。
“那你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我的意思是,变成我和,微生尘这个样子了呢?”
氛围由轻松转向沉重。
这个问题,她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梦境碎了。
祈岁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看到的是微生尘担忧的表情。
“我睡着了?”
“嗯,碰到拾遗录就昏睡过去。”
“我在梦里见到你小时候了,”
“很可爱!”
“所以,你什么时候变小狐狸给我看?”
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呢?
她总会想起来的,即便物是人非。
“微生尘,原来我就是司命。”
“你会不会失望啊。”从一开始的认为自己或许是司命的转世,再到后来确认自己好像真的就是司命本人,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我其实,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凡人,而且胸无大志,还很懒惰。”祈岁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她根本做不好神仙。
“不会。”那些记忆太久了,他回想起来时,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也不觉得当初那个恶劣的小狐狸会是自己。
“而且我最讨厌小孩子了,要是我遇到小时候的你,肯定都不会理的。”
“嗯,幸好,你遇到的是现在的我。”
“你,不介意,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她吃自己的醋吧?
“这是一个新的,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是啊,过去的都过去了。
司命离开前,最希望的,不就是他们不用背负任何东西,毫无负担地在一起吗?
司命和小狐狸没能做到,如今的凡人和狐仙做到了。
“微生尘,”
“嗯。”
“我有点想哭,你不要笑我。”
“好。”
她离开时候,让微生尘将记忆凝出,藏在了她的眉梢痣里。
所以她第一次做完任务回来那次,微生尘说她脸上有东西,还伸手帮她擦拭,其实算是很失礼的行为。
但她莫名没有拒绝。
“冒犯了。”
声音温润清澈,很难让人怀疑。
她甚至觉得微生尘的手都没有碰到她,只有衣角冰凉的触感。
若她那时再细心些,便会发现,他藏于宽袍广袖下的手再轻轻颤抖,他轻轻搓捻着方才碰过她的指尖。
他应该就是那时恢复记忆的。
似乎是看出了祈岁的想法,他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很熟悉,那时,我将那颗凝结了记忆的小珠子取出来,却并没有立刻看。”
“没有看?”
“是啊,我不敢。”
这句话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想要说的话全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
半响,也只发出了一声疑问“啊?”
“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看吧?”
微生尘拿出那颗红色的小珠子。
“要看吗?”
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如果,我让你别看,你会不会……等一下!别捏碎!”
珠子被祈岁抢救下来了。
“我们一起看。”
风吹开了海棠玻璃窗,带着风铃的声响,带来一树菩提香。
门外廊下,草木疯长。
珠子缓缓升起,停在微生尘眉间。
她踩在矮脚板凳上,仰起头,与他眉心相碰。
红色的珠子碎裂,化作细小的碎屑,环绕着他们。
那是时隔上千年的,一只小狐狸的记忆。
画面和司命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多了一些在院子里的时间。
司命有事外出时,他根本不屑于跟猫吵架。
等到所有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祈岁却没有离开。
她看到了,她离开之后的狐狸。
一年一年,归来又离去。
常常看着菩提树上的铃铛发呆,有时在长廊前徘徊。
她看到他独自一人,走过无数次寒木春华。
每次离时会驻足回望,仿佛在等什么人。
他就这样,度过了千百年。
“别看了。”
微生尘拉开距离,去捂她的眼,却碰到了水渍。
“不要再看了,听话。”
无奈又温柔。
祈岁现在不想听话,她拽着他的衣领,又把人拉了过来。
再次贴上他的额头。
微生尘还想反抗,她索性堵住他的嘴。
这下他没办法说什么了。
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走过寒木春华,紫藤花长开不谢。
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凝望着牌匾上的字,时有仙客来,问他平安。
看着他守着的枯树抽条,狸奴也化成人形。
长达千年的,漫无目的又没有尽头的等待。
“微生尘……”
司命怎么就认为,只要没有记忆,他就会过得很好呢?
“我过得很好,尘余观也很好,娇娇也很好,这里的妖怪们也都很好。”
“只是,真的过去了好多年啊。”
是啊,好多年。
以前看小说里面的神仙,动辄千万岁,可人一生最多不过百余年,活不下去的时候,一天都嫌长,他是怎样独自度过千年的呢?
“我不会离开了。”
“你如果想走,务必记得带上我。”
“去哪里都带着你?”
“嗯。”
“整理命线的时候带着你,去打架也带着你,你要做我身上的挂件吗?”
“并无不可。”
“那我现在要睡觉了,挂件也要带着。”
“所以你的记忆回来了,那我之前留下来的,这些……”
“阿禾在,它们还会一样茂盛。”
所以开花是在,表白吗?
有点浪漫,不过带入自己,“那我想什么你岂不是都会知道了!”
太尴尬了吧。
而且,“不行,这样我一点**都没有了!”
越想要管住自己的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根本拦不住。事情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之前不是白色的花吗,怎么还有粉色的?”
“你害羞了。”
“你不许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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