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万剑山上大雪未歇,山峦皆白,不见翠色。
东方既亮,万剑宗的弟子们已陆陆续续地走出居所,奔走于积雪覆盖的山道间。
修仙之人身强体健,不惧严寒,自然不会因风雪交加便卧床不出,早起便直奔练剑场习剑的仙童像往常一样,怀里抱着木剑,呵欠连天地走在雪地里。
他们身上的衣裳也是统一的雪白绸缎,仿佛与银装素裹的天地融为一体。
然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隐藏在暗处的魔气已如丝网一般将整个万剑山缚在天地之间,数不清的黑羽在空中飘散而下,几只乌鸦哗啦啦飞到练剑场旁的老树上,睁着漆黑的眼睛,既不叫也不动。
云雾缭绕,积雪白茫,山间一片缟素,唯有那点乌黑像是在白纸上洇散的墨迹,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着。
练剑场中,仙童们东倒西歪地聚在一起打闹,而那向来习剑不甚专心,时常偷懒迟到的阿尘,今日却比所有人来得都要早,也不同他们嬉笑,反倒安静地立在树下,抓住了一根沾着白雪的黑羽,抬头看到了躲在树荫里的乌鸦。
——可在旁人眼里,他手里只有一把冰冷的空气,望向的地方也空无一物。
与他熟稔的仙童凑上来搡他的肩,插科打诨道:“阿尘,你今儿来得怪早啊,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让我也看看?”
见他将目光落在自己握紧的手心上,阿尘沉郁的神色弹指即变,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神秘兮兮地将抓着黑羽的手背在身后:“关你什么事?偏不给你看!”
心里想得却是——你这点道行,想看也看不见哪!
那仙童自然不善罢甘休,扑上前去便要去抓他背在身后的手,阿尘丝毫不慌地后退了些,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挖起一把积雪,在手被抓住的同时将雪球砸在了对方的身上,那仙童也回过神,同样拾起雪球朝他丢来。
来练剑场习剑的仙童年纪尚幼,自是天性贪玩,在二人的带动下,其他仙童也都纷纷加入了这场雪球混战中,还有不少站在远处一边看戏一边喝彩,好不热闹。
平时气氛严肃的练剑场上连着一片欢声笑语,尹月如姗姗来迟。
昨晚没能得知师兄的情况,她本就没睡好,顶着黑眼圈赶来练剑场,又被师弟师妹们的吵闹声扰得心神不宁。
当她站到练剑场中央,仙童们便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连忙一个接一个地停下玩闹的动作,手持木剑、列队站好。
方才与阿尘互相丢雪球的仙童看了看尹月如阴沉的面色,又看了看空荡荡的讲经堂,侧过头朝阿尘小声抱怨道:“怎么感觉尹师姐今日比平时看上去更凶了,岁先生这几日抱病,也不能来给咱们讲课了,又得一早过来便练剑,真是没劲……”
阿尘一对水灵的眼珠转了一轮,压低声音道:“你没有觉得,最近宗门上下的气氛都很奇怪么?掌门昨日似乎一整天没出过离华殿。”
那仙童不解地瞪他:“那可是掌门,必然有诸多要务在身啊,忙得无法出门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尘却忽然转头噤声,不说话了。
那仙童霎时感到一种熟悉的危机感,僵硬地抬起头,看到了尹月如如炬的目光。
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和阿尘,抱着双臂,挑眉道:“你俩咬什么耳朵呢,这么有趣,也说与师姐我听听啊?”
“……”
毫无疑问,两人又挨了一顿揍。
以至于阿尘不得不承认,尹月如虽然道行也不怎么高,但揍人的本事却格外高。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倘若尹月如知道他冒名顶替万剑宗弟子,而且真身其实是一只兔子,说不准会把他逮住下进油锅里。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忍不住打个哆嗦。
师父说得没错……云川落这些嗜剑如命的怪人果然可怕!
不多时,仙童们都分散在场地中习剑,阿尘便也跟了上去,余光却扫到了一直站在练剑场的角落里,拿着一方手帕旁若无人地擦拭长剑的黄衣少女。
因着先前并未见过此人,他便也没多想,转身融入了练剑的人群里。
而在看到桃嫣羽的那一刻,尹月如几乎瞬间便能想起,不久前与她交手时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以及热血澎湃。
——自从两年前在试剑台上打败了最后一位出场的弟子,她已经很久再没能找到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看着天资平平还总偷懒的师弟师妹,她只能怒其不争,尝试挑战传闻中宗门第一的剑道天才,她又总是全无招架之力,虽然林藏锦每次跟她打完,都会留几句指导的话,但大多都不超过十个字,聊胜于无。
因此再见到桃嫣羽,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真想和她再打一架。
剑逢对手,实是世间难得。
见她看向自己,桃嫣羽付之一笑,收起擦剑的手帕:“月如师妹,我依约前来了,如何?没有骗你吧。”
昨夜她们在离华殿外大打出手,被折风和元旗拦下后,只得各回居所,桃嫣羽却在路上对她承诺,会替她向清逸询问此事原委,如有所得,必来相告。
尹月如半信半疑:“清逸师叔真的将此事告诉你了?”
桃嫣羽信誓旦旦地点头,笑容真诚:“那是自然,师父从来不瞒着我什么事,沈师兄只是和魔修作战负伤了,因此掌门师叔将他的神魂保存在仙器里交给师父,师父不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我说了一遍,还将那件仙器转交给我保管——你放心好了,师父说沈师兄没出什么大事,过不了多久便可神魂归位,那仙器现如今便在我的居所,你若是放心不下,我大可以带你去瞧一眼。”
尹月如听得云里雾里:“既然受伤了为何不派人治疗,而将师兄的神魂存入仙器之中?况且仙器不应该是极其危险之物,轻易不可妄动么?”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疑问,桃嫣羽也不知该作何解释,想了半天,面颊撑红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因她从未怀疑过清逸的话——在她的认知里,既然是师父说的,那必然是对的。
尹月如看着她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模样,心里隐隐感到,这姑娘表面上的成熟多半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眼并不多,大约有些过于天真了。
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她看向桃嫣羽的眸色深了几分,给场上练剑的仙童留下一句“自行练习”,便拉住桃嫣羽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带我去。”
·
血沿着石阶蜿蜒而下,灼目的鲜红。
离华殿外横陈着数具尸身,有些断了手脚,有些被砍得面目全非。
血腥味混杂着漫无目的的杀气,漂浮在整座宫殿的上空,久久不散。
途径此处的弟子发觉情况不妙,正欲转身喊救命,然而还不待他惊叫出声,一阵凉意便划过了他的咽喉,让他无声地倒了下去。
而将他一剑封喉的,正是已经失去生息的温远舟。
林藏锦赶到时,另一个弟子刚从离华殿内逃出来,惊恐交加、涕泪纵横,活像见了鬼。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那弟子便冲上来躲到他的身后,口中混乱地喊着:“师兄!师兄救我!掌门他、他……”
林藏锦抬头望见了殿外的血海尸林,还有身处其中的那位年事已高的万剑宗掌门。
昔日沾染无数为祸人世的魔修之血的心海剑,此刻却吸足了同门之血,玄铁泛着冷光,一如温远舟失去情绪的双眼,虽然有神,却是死的。
泛舟心海,远行之人当勿忘本心。
温远舟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时的传奇人物,当时他为自己的剑提名的故事在万剑宗代代相传,林藏锦便一直记得这句话。
不知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可曾想到过如此结局?
林藏锦握剑的手轻颤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哀。
但不管怎样,在心海剑朝他袭来时,他还是拔剑迎了上去。
·
溯云居坐落在半山腰,位置相对偏远,无论外头是魔气冲天还是血雨腥风,此处都尚未波及,仍是一派祥和安宁。
澜秀端着早膳敲门进屋时,岁晚青竟还坐在床上看书,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见她进来,岁晚青像往常一样挥手示意她将食盒放在桌上。
当她正欲离去时,岁晚青却忽然开口,没头没尾地同她聊起天来:“澜秀,你可曾听闻朝枕梦有一种古老的奕道,名为阴阳棋?”
澜秀停在门口,思索片刻道:“从前读些杂书时倒有所耳闻,听说这类棋子似乎可以在阴阳之间转换……若为阴,则由震位奕客操纵,若为阳,则由兑位奕客操纵,是么?”
岁晚青放下手中书卷,冲她笑了笑,话语低缓,仿佛意有所指:“正是如此,阴阳棋一般在棋局中作用甚微,但是偶尔,也能起到逆转局势的效果……”
澜秀对上他的目光,蓦地愣住了,心虚似的垂下脑袋,头一次没有回他的话。
岁晚青也没有步步相逼,只平静地看着她,亦不开口。
半晌才听得澜秀深吸了一口气,沉闷道:“……您是何时发觉的?”
岁晚青摇了摇头,脸上笑犹未尽:“我只是有些怀念故乡,便同你聊些有趣的俗事罢了,不过……你的回答,倒让我有些意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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