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雪尘想得简单——既然自己偷偷藏酒的事情被林藏锦发现了,那他就让林藏锦也成为自己的“共犯”,如此一来,他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林藏锦非但不会向师父告密,反而会帮着包庇他。
然而,他没想到林藏锦居然一丝情面也不给,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
这反倒让辛雪尘心里升起几分不甘心来,他试探着凑上前去,将手里那坛散发清香的酒放到林藏锦面前晃了晃:“别看就这么一小坛,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据说这坛酒就算比起千万年前倾仙客酿的那道名酒,亦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林仙君……您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喝吗?”
“想贿赂我?”林藏锦眉梢微抬,眸光锋利如刀。
辛雪尘那点小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实际上全写在脸上了,林藏锦甚至不必多想,便知道他安得是什么心。
不过,连藏酒这种事都要瞒着掖着,可见辛宿商对他确实严厉。
见心思败露,辛雪尘眨巴眼睛恳求道:“求你了林仙君,只要你帮我瞒下此事,之后你想让我做什么都成!”
其实,哪怕他不求自己,林藏锦也不会如他所想那般特地将这种小事告诉辛宿商,甚至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辛宿商。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想要你做的。”
言下之意,只要辛雪尘立刻离开,他可以装作没有看到。
可惜辛雪尘显然没能理解到他话里隐含的这层意思,神情愈发慌张,忍着有些肉疼的表情咬牙道:“那我分你半坛!总够了吧!”
林藏锦:“……”
这孩子怎么好像比看上去要单纯得多呢?
半推半就地跟着辛雪尘来到一处闭关洞穴时,林藏锦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答应“受贿”帮他掩盖藏酒的“罪行”。
也许是想知道那坛桃花酿是否真如辛雪尘所言,能与一醉倾仙不相上下,又或许是心中烦闷,想着陪辛雪尘喝上一盅也无妨。
总之,再回过神,他已坐在石桌的一边,眼见辛雪尘兴冲冲地提着酒坛,在他对面落座,手背一翻,桌上便出现两只精巧的小瓷杯。
辛雪尘将掌心搓热,迫不及待地揭开坛盖,替他和自己各斟一盅。
这酒的香气并不浓烈,唯有靠近时才能嗅到一阵淡淡的清香,既不甜也不腻,若非此前听辛雪尘说了这是桃花酿,林藏锦兴许会以为这只是一杯茶罢了。
过往百年来,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修炼这一件事,从来不曾饮过酒,但若是算上前世的话,勉强也能凑个两三回。
因此,他亦不知桃花酿尝起来应是什么滋味,只是有些奇怪,莫非这世上的酒都是这般看上去无色无味么?
像千万年前……傅长安酿的酒那般。
留在岁晚青身上的那道小法术的传音效果仍然没有停下,透过这传音,岁晚青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便好似坐在他身旁说话那般。
此刻,岁晚青正在与辛宿商谈论集齐仙器的计划,林藏锦听到图纸摊开时“唰”的一声,还有二人走动时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随后他听见了岁晚青因心绪起伏而略有不稳的音调:
“第一件仙器目前由万剑宗看守,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什么差池,第二件仙器前不久落入天不夜,尚不确定他们的目的,恐怕要费些工夫寻找,而这最后一件仙器……在下与其有感应,它不在云川落也不在醉仙引——大概在天机阁手中。”
“在下知道这是圣殿诸代掌门不得不守的传承,辛掌门众口难调,有所为难也是情理之中,搜寻仙器之事在下自当亲力亲为,只是那计划中的最后一环,仍旧需要圣殿各位的帮助,到时还望辛掌门主持大局。”
听到这里,林藏锦并不知道岁晚青所说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但他听出来两层意思。一是这计划需要高度保密,估计除了圣殿历任掌门之外再无旁人知晓——甚至连他也没能从前世的记忆中找寻到与此有关的蛛丝马迹;二是岁晚青需要确定另外两件仙器的位置,依他之意似乎是要单枪匹马去寻。
若非他留下这么个小法术,想必岁晚青是不打算告诉他一分一毫的。
“……”
林藏锦无声无息地盯着手中的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坐在他对面的辛雪尘才沾了一口杯壁,还没敢尝上一滴,便看到他一口闷了,旋即瞪大眼睛,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有些心虚地眼皮狂跳:“林……林仙君,你一整杯全喝了啊?”
林藏锦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手里还不足掌心大小的瓷杯,神色疑惑。
他又抬起头看向辛雪尘目瞪口呆的表情,心道:莫非他在这里面下东西了不成?
不对,辛雪尘应当没有这个胆子。
“……这真的是桃花酿?”林藏锦愈品愈觉得不对劲,这酒的味道实在太熟悉了,简直和一醉倾仙别无二致,甚至比他当年喝的时候更要余味悠长。
他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重新凝起险些涣散的意识,这才止住那正要乘虚而入,将他扯入其中的无穷幻梦。
辛雪尘方才那句夸耀的话,竟当真不是在故意吹嘘。
这话问得辛雪尘冷汗直冒,连忙收起脸上的吃惊,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这是自然,我怎么会欺瞒林仙君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这句话的可靠性,他也学着林藏锦的模样,壮着胆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在喝下去的一瞬间瞳孔扩大,呆滞在了原地。
林藏锦放下杯盏,不解地看着他那奇怪的反应。
只见他忽然扭身换了个姿势,跨坐在那石凳上,潇洒地撩动衣摆,架起一只腿,哐嚓一声抽出腰上的软剑,指着林藏锦,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冲他喊道:“你这妖孽!竟敢……伪装成林师兄的样貌,在本仙君面前……放肆!哼……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被剑尖指着鼻梁的“妖孽”沉默了一会,面色如常地拨开剑刃,略倾下头打量起他:“辛雪尘,你怎么回事?”
可辛雪尘的目光压根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毫无聚焦地直视着前方,他从石凳上跳了下来,用力朝前胡乱挥砍着空气。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动手误伤他,林藏锦起身退至一旁,和他保持安全距离,就这么安静地等他发完疯。
辛雪尘这酒疯一耍便是半个时辰,亲眼目睹他的言行举止,林藏锦几乎能完整地猜到他的幻觉里发生了什么——铲除危害世间的“妖孽”,受到天下之人热切追捧,将好吃好喝都尝了个遍,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妖缠着他不放……
中途他有那么一阵子恢复了几分神志,一边捧着酒坛子畅饮,一边拉着林藏锦絮絮叨叨:“林仙君……我真的没有……没有骗你!这酒可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当年倾仙客的亲传弟子……所留,据说只消尝上一口,便会飘然若仙,魂销玉醉……师父平日看都不让我看一眼,我只好偷偷……弄来了一坛……”
在他再一次抓着林藏锦的衣袖不放,往他脚旁边一倒呼呼大睡,还将哈喇子往他衣服身上蹭时,林藏锦终于忍无可忍,将他提溜起来,扔回了山洞里。
看来没个一天半日,这妖是醒不来了。
临走前,林藏锦顺手拿走了辛雪尘答应分他的那半坛“桃花酿”,又在山洞外设了一个掩藏气息的结界。
这道结界哪怕御仙境也得一阵好找才能识破,替辛雪尘用来躲一躲辛宿商绰绰有余,且十二时辰后会自行消失。
于是,岁晚青回到房间时便看见已经候在那儿等他的林藏锦,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桌上摆放的半坛“桃花酿”入神。
岁晚青从善如流地坐到他身旁,问道:“这是?”
“辛雪尘给的。”林藏锦如实道。
岁晚青意外地挑眉:“阿尘给的?我能尝尝么?”
这带着亲切意味的称呼听得林藏锦一愣,但很快他便想起前世的岁晚青也是如此,对谁都看似很是熟稔,但又无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心里。
他就像在隔着玻璃欣赏世间的兴衰成败、美景轶事,却又始终将自己抽个干净。
难怪一醉倾仙对他全无效用。
他根本就没有心,亦不知何为美梦。
抑或是……他从未有过奢望。
见林藏锦不说话,岁晚青便当他是默许了,取来酒盏自斟自饮,还多拿了一个问林藏锦要不要一起。
“你们都聊了什么?”林藏锦接过那酒盏,明知故问道。
“这个……还不能说,你到时候会知道的。”岁晚青啜饮一口,原本还想再同林藏锦多解释两句,却恍然失了声。
即便许久未曾回味过,但他还是立刻认出了这道酒。
他近乎错愕地看向林藏锦,后者却意料之中地轻笑一声,手里的酒盏见了底,面色并无异常,眼底却有醉意。
岁晚青从来没有听过他这么笑。
那笑音有些发哑,裹挟着温热的气息吹拂过他的鬓发,然后重重地落在心里。
林藏锦抬头定定地看他,眼尾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艳色。
“看来傅长安说的没错,你早就算到了有这么一天,所以——为了阻止‘天缺’的再次问世,我必须杀了你,是么?”
岁晚青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那刻着“桃花酿”三个字的酒坛子,故作奇怪道:“这酒……真的是桃花酿?怎么有点不对味呢。”
是个鬼的桃花酿。
桃花酿比这甜多了,这分明就是千万年前傅长安在醉仙引收的那个妖修弟子——当时七圣之一的星宿酿的一醉倾仙。
他眯眼看向林藏锦,对这坛酒的来历起了疑心。
“这就要问问辛雪尘了,”林藏锦不依不饶地盯着他,指尖敲了两下杯盏,将话题绕回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岁晚青只好放下手里的杯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傅长安和你说过什么,但是小锦,这件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他顿了片刻,接着问道:“你找回天意了么?”
此话一出,林藏锦无端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嗯。”
他点点头,看清了那人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
“既然天意已经物归原主,希望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岁晚青道。
杯中酒水又一次饮尽,林藏锦的神色慢慢地沉下去,“自然记得。”
“接下来我会离开醉仙引,亦不会再回到云川落,倘若你想回万剑山,便早日启程罢,万剑宗如今元气大伤,又身负仙器,想必这段时间度过得格外艰难。”岁晚青举杯同他轻轻碰了一下,淡淡一笑道,“小锦,比起我……万剑宗更需要你。”
这回,纵是酒劲正在向血液中渗透,林藏锦也听明白了岁晚青的意思。
他要赶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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