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至半道，岁晚青感到那只抱着他的手臂似乎在逐渐卸下力气，他不由搂紧了些，却听那人用气音在他耳边安慰道：“没事。”
话音未落，他已无法支撑，就着枯枝铺就的缓冲，护着怀中的人顺着山崖滚落下去。
“你这样也叫没事——”
岁晚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气，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令他无法将未竟的话接着说下去，不知滚了多久，落地时他却没有半分疼痛。
察觉到身上残留的细微灵力波动时，岁晚青半晌无言。
自身都已是强弩之末，竟还将仅剩的灵力花在了这种小事上。
就因为曾许下过的承诺吗？
不怎么安全地着陆后，那双手的力道减轻了些，岁晚青起身抬手将他推开，却冷不防摸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他猛地抽回滑入伤口的指尖，沾血的手有些发颤。
岁晚青扯开他的衣领，果然看见他身上布满了斑驳不一的伤痕，不知是混战中留下的，抑或是方才从崖顶坠落时磕碰到的。
“除了这些，还有哪里伤到了？”
他说着正要解开林藏锦的衣带，接着往下探查，却被后者抓住了手腕。
林藏锦面色苍白，瞪着他的眼眸微微泛红，神色似有怨怼，喉结滚了滚，缓缓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哑声道：“住手，男女授受不亲。”
岁晚青：“……”
这都什么跟什么！
被一棒子打成了“登徒子”的岁晚青已然百口莫辩，更不必说那人才说完这话就双眼一闭倒在他身上，这下得是跳进灵河也洗不清了。
他给林藏锦喂了些疗伤的丹药，又扶着人来到一处洞穴落脚，先前还未来得及用到的符纸此刻也派上了用途，他将几张匿迹避风的符纸贴满洞穴四面，与外界相隔开来，借此搭建出一处简易的临时阵法。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岁晚青打算给自己留下后路的，这下反倒用在他身上了。
凭借这丹药，皮肉之伤修复起来并不算太难，而魔修的毒却不好解。
不过，既然他的真身还在万剑宗，即便是会遭到反噬，有从药仙谷请来的人相助，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岁晚青一边盘算着下一步的细节，一边留神观察林藏锦的伤势情况，却忽然发觉有人踏入了他在洞穴外用符纸拼凑的阵法中。
他立刻警惕地往外看去，倒在一旁的分神却忽然扶着石壁站起身来，摸索着朝洞穴外走去，岁晚青有些困惑地皱眉，但并未阻拦。
直到看见那人踉跄着向前倒去时，岁晚青心下一慌，正要上前搀扶，来人却蓦地出现在洞口，将倒下去的林藏锦稳稳接住。
岁晚青愕然地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先生……”林藏锦当着他的面，将那道分神融回了元神之中，又立在原地盯着他看了良久，道了声，“是我。”
也不知今日是犯了什么冲，岁晚青方才想着幸好这小子的真身还留在万剑宗，这会儿便又跑到了他跟前来，似乎对自己的冒失行为无知无觉。
他的神色沉下来，一时不是很想同林藏锦说话，掀起眼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冷着声音开口质问道：“你就这般不惜命么？”
“我……”林藏锦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正欲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长睫扑闪两下又耷拉下来，“对不起。”
岁晚青垂眸叹息，心道：他亦不知何错之有，反倒是我一叶障目。
早知会有今日，便该安排得更妥当。
他朝林藏锦招手道：“过来。”
林藏锦依言走上前去，被一双手环过侧颈，将头顶系歪了的发带重新系好，又理了理他的衣襟，松开时指尖停留在他肩上，清数财宝似地轻点了两下。
“想来你此刻经脉阻塞，多半连灵力也使不出了罢。”岁晚青道。
见林藏锦没有立刻回答，他便知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那魔修暗器上的毒确有封住经脉、吸人灵力的作用。
他阴晴不定地笑了一声，接着道：“再过一个时辰，你便会骨血融化，毒发而亡。”
林藏锦眨了眨眼，想叫他别太担心，毕竟剑修因修炼功法的缘故，身体对毒并不敏感，即便毒发也不如其他修士那般凶险。
可还不等他开口，岁晚青已用随身藏着的刀刃划破掌心，取血于指腹，不由分说地涂在了林藏锦的唇缝之间，道：“喝下去。”
唇瓣忽然被柔软的指腹贴上，又一点一点地移开，林藏锦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不抗拒地轻轻蹭过他染血的掌心。
原本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泛白的双唇，在涂上鲜血后像是染了朱砂那般艳丽。
林藏锦格外听话地舔了舔唇瓣，将血液吞入喉中，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只是莫名觉得身上的伤似乎不再那么疼了。
“那块玉牌还在么？”岁晚青微微侧过头，问他。
以为是他需要这块玉牌，林藏锦将那枚从魔修姬无名身上拿走的玉牌取出，伸手递给岁晚青，后者却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道：“还在便好，今日现身的那些魔修自会带我寻找仙器，我走以后，你记得来天不夜找我。”
话至此处，他稍顿片刻，慎而又慎地补上一句：“此事万分重要，你定要……”
“要什么？是履行承诺……还是杀了你。”林藏锦平静地看着他，好似对结果并不在意那般，捏着玉牌的指尖却隐隐泛白。
无论是欣然应允还是心存不舍，他的任何一种反应皆在预演之中，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岁晚青反而有些不忍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藏锦被血润红的双唇上，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倾身吻了上去。
在碰到那双带着温度的柔软薄唇时，林藏锦不可置信地一愣。
那人贴过来时身上似有若无的药香又一次萦绕而上，与内心深处千万年来未曾言明的情愫一同，将他整个人笼入其中，迟来的欢欣从心底逐渐蔓延而出。
有些陌生，却又格外难以自抑。
或许是那日在林藏锦识海之中看到的景象依然魂牵梦萦无法忘却，或许是那双漆如星点的眼眸透出的黯然与神伤让他心烦意乱，又或许只是受到最纯粹的蛊惑。
但岁晚青知道，从视线停留的那一刻起，便再也不能收回了。
起初还是蜻蜓点水的一吻，甚至不含太多旖旎的意味，却在唇齿相融之时呼吸相接，周遭的一切彻底地沉寂，耳边唯一能清楚听到的，只余下彼此愈演愈烈的心跳。
林藏锦只觉得那双唇比傅长安酿的酒还要醉人，气息交叠间仿佛在邀人沉沦，欲牵着他的一副神魂共同下坠。
终了，他却隐约从这份自心底攀升的欢欣之中，品出几分道不明的怅然。
他蓦地扣住岁晚青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似乎真切地抓住了眼前的人，不会让他再次消失了。
可是……他真的抓住了吗？
岁晚青将头抵在他肩上，直到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红晕顿时从脖子一路爬上了耳根，他用发烫的双颊贴了贴对方身上寒气未散的衣料，睁开眼时见到面前的人仍在垂眸看他。
林藏锦神情犹豫了一阵，低声问道：“先生……以后还能再这样么？”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岁晚青没法回答他“能”，也没法直接告诉他“不能”。
于是他只好给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今后你便知晓了。”
林藏锦牵着他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忽而发觉眼前的人离自己远了些，好似化作了暮色之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一道残影。
他的意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是先前服下的那些丹药的效果，还是强行以神血解毒带来的副作用。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人俯下身，抬袖轻抚过他的发梢，温柔的话音里好似带上了些许淡淡的无奈：“好生休息吧，小锦。”
随后，那道身影在他身旁停留了片刻，转而消散在夜风里，无处寻迹。
.
雪照山，天不夜。
此地处于仙京最北边，自千万年前魔主受封于此后常年冰雪覆盖，由高楼林立的朝枕梦被一群魔修带到这等荒芜之地，二者的差距简直如天上地下。
狂风携暴雪而来，百里内外皆无人居住，岁晚青走了整整一日方从暴雪中脱身，终于看见了天不夜的城门。
兴许是见他面色极差，还生生咳了一路，几番走走停停，在前领路的魔修实在看不下去，只得从储物袋里取出件品阶不低的御寒法衣，颇为大方地扔给了他，这才让岁晚青没有在半路上先咽了气。
尽管先前在万剑山暂居时，也时有雪落，但远不及如此壮观。
绵延百里的暴雪仿佛永不消停，即便是入了城门也并未好到哪去，只不过城中有结界和魔气笼罩，因而对此间酷寒之象有所扼制。
加之踏入城中之后，岁晚青便能感受到弥漫在此地的森森鬼气，愈发衬得风雪呼啸，天地阴寒，不似人间，仿若炼狱。
然而，与此处恶劣气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中喧嚣吵闹的魔修，他们之中有不少人身着单薄布料，好似全然不惧严寒，在看到裹着一身御寒法衣的岁晚青时还调笑着投来揶揄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异类。
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上，有人聚在一起衣不蔽体地举办盛会，或身形交叠，笑谈忘我，或捧着盘子大快朵颐，吃得满口鲜血。
这情景勾起了他一些不愿回望的记忆，岁晚青神色一黯，移开了视线，朝身旁的魔修问道：“你们城主叫什么名字？”
那魔修看了他一眼，道：“城主名讳，不可轻言。”
在前带路的魔修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答道：“游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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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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