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是绝望的怒嚎。
攥着邻居借的钱,他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打车赶往医院。他不顾别人的眼光,直直地就奔着母亲的病房而去。
他拒绝了护士提供的毛巾,打听了母亲的具体位置之后,一言不发地又朝手术室赶去。
身上的雨珠不时地顺着头发向下淌,它们冰冷地流过他的面庞,顺着身体一路钻到他的心间。他的眼睛干涩无比,喉咙也沙哑得像被火烧灼过一般。那些被打湿的衣服紧紧黏在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身体,他被它们死死绑架起来。
电梯门打开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灯嵌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墙壁也由没有一点生气的白色构成。他机械地抬腿,迈步,收脚,他什么也没有想。
终于,他看见了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父亲和睡在一旁的妹妹。
他没有敢走过去,只是直直地站在转角处。
父亲给妹妹掖了掖身上的小被,站起身朝他走来。早在他把脚踏上这个走道的瞬间,父亲就发现了他。
父亲朝他走过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朝右边歪去。脸部火辣的痛感与身体上由衣服带来的冰冷感相配合,他终于从机械的状态中清醒,眼泪很快也就由珠串成了泉。从下午开始就被压制的一切情绪终于冲破了铁门,凶猛地将他淹没。
父亲没有对他再说一句话,他静静地看着大声嚎哭的少年。
他想告诉父亲一切的事,他想哭诉一切的委屈和痛苦,他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埋在心里。他胡乱地用手抹去脸上的鼻涕和泪水,他抬头朝父亲看去。
他决心要认自己的罪。
可是他对上的只是父亲铁青的脸,还有他这一生都忘不了的眼神。那是夹杂着厌恶无视与失望的眼神。少年张开的嘴不自觉地闭了起来。
他不会想听任何事情的。
少年明白了这一点,逐渐收住了自己的哭声,只除了眼泪更加没有节制地流淌在地上。
他低下头跟着父亲走回手术室门口,他静默地坐在那里。
这里只剩下等待。
母亲的病是反复的,不间断的。他后面才知道,她的病是从第一天下午开始加重的,父亲慌乱在剧院叫了他几声得不到应答,只能先赶往医院。助理和工作人员也没有找到他,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自己回家了。
病房的急救让母亲的情况稍微稳定下来。自知状况糟糕的她请求父亲将两个孩子带来。父亲只在家里接到了一个孩子,母亲的失望和遗憾一定是肉眼可见的。少年无数次的懊悔和痛苦。
在父亲和妹妹的陪伴下,母亲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时刻。病房的机器开始持续报警,母亲被推到了手术室,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他赶去医院。
病房外面的等待是煎熬的,他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他的脑袋中是母亲对自己留下的笑语连连,是贺茴坠楼时的放声尖叫。
他确实是一个罪人,所以他现在被罚再也见不到母亲。
他十年来无数次的悔恨,为什么他的罪要“加”到母亲的身上。所以他彻底改变了自己,活泼叛逆的克拂秋被他杀死了。
“她坠楼的时候,我确实在现场。”克拂秋的声音持续地在剧场中回荡,他看不见周围的人了,这里只有他自己,他披着那熟悉的黑布站在舞台中央。
就像十年前那样,他在舞台上进行着自己的独角戏。“我确实没有推她,她是自己掉下去的。”观众席出现了母亲的身影,她失望地对他摇着头。
“……她朝三楼跑,我追过去看。”他情不自禁地向母亲的方向迈出一步,顿了顿接着说,“她已经被吓坏了。”贺茴的身影从剧场门口的转角闪过。
“我追上去看,她自己跳了下去。”他好像变回了15岁的少年,他拿起旁边的面具就带在自己脸上。他开始拼命追赶贺茴的身影,他喘着气穿过剧场的层层座椅,他爬过楼梯,推开了一切的阻碍。
他又回到了三楼,他下定决心这次要抓住对方的手!
“快看,我把她抓了上来!”他用力破坏着所有阻拦他的力量,他将身体伸出天台边缘,开心地回头,朝身后的母亲呼唤。
母亲的身影消失了,他看见的只是孟子常和季春申惊恐慌乱的神色。
“我……抓到了啊……”他迟疑地朝下面看去,贺茴站在水泥地上抬头看着他,母亲站在贺茴旁边,紧张地冲他大声喊叫。可是,他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他也没有抓住任何的什么人。
他只是,要掉下去了。
他从空中掉落,眼睛却持续地看着两个女士的方向,“是我推了她,是我害了她们!”他用尽人生中最后的力气,将身体内最后的气息一口气地向外吐露。
他带着满足和解脱的笑容到一层了。
季春申随着落地声音的响起,向后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孟子常伸头往下看了一眼,皱起眉将头扭开,对天台门口的克高月轻轻摇头。
克高月无力地垂下一直绑着方乐乐的手。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她放声大哭。
克拂秋在舞台上的时候没有和他们说太多的内容。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几句同样的话,说着让人听不清的呓语,同时还咳嗽个不停。
方乐乐冲他叫喊,小松对他质问,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春申和孟子常在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凝重的神采,他们发现克拂秋的状态很不对。
孟子常走向小松,希望对方能给这个看起来“发病”了的年轻人一点仁慈,让他调整状态之后再被“审问”。
“他现在也不像是可以交代出什么内容的样子,精神状态不佳的人做出的证词恐怕也不能有什么取信的可能吧。”他劝阻着小松。
小松迟疑着点头,这个样子的克拂秋确实不太正常。
孟子常和季春申靠近克拂秋,他们想让对方冷静下来。
克拂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狂的,他突然拔高声音,再次重复着那几句他没有推人。他咳得更厉害了,他开始在舞台上疯跑,扯下一块黑色的布就往身上披。
侦探们扑上去想要控制住克拂秋,他已经横冲直撞地打伤了不少歌者。克高月想过去帮忙,又不放心看起来一直义愤填膺的方乐乐,她只能在旁边提醒侦探小心受伤,也小心别伤到她哥哥。
一个彻底疯狂的人是很难被控制的。侦探们好不容易扯住了克拂秋的衣服,他却灵活地一转身,将身上的黑布连着外衣一起脱下。他手脚并用地殴打着想抓他的所有人,一股脑地朝大门跑去。
他的咳嗽撕心裂肺,一边咳一边不停地叫嚷着那句“所以我追上去看”。
他持续朝楼上跑,侦探们也加快脚步朝上面追去。
他不停地跑,他跑过二楼,跑过三楼。
“见鬼,今天有演出,三楼的门是开着的!”孟子常咒骂着这太凑巧的事件。
“他朝天台跑去了!”季春申眼睛紧追克拂秋的动向,他的墨镜早在和克拂秋纠缠的过程中被打飞。
克拂秋用身体把门撞开,直直地就冲着天台边缘扑过去。
“克拂秋,你清醒点!”季春申在后面大声地叫喊,对方的疯狂已经把他吓坏了,他只希望克拂秋可以快点清醒过来。
孟子常咬咬牙,再次发力,他要拖住克拂秋的身体,不能让他就在这里死了。“你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你给我回来!”他抓住了对方。
克拂秋一脚就踹在了孟子常的肚子上,他要打烂一切阻止他救人的东西。“快看,我把她抓了上来!”在身体越过天台边缘的时候,失重感终于让他清醒了。
他的视线越过了侦探,看到了哭泣的克高月,惊讶的方乐乐和小松。“是我推了她,是我害了她们!”他不再看别人,他又出现了幻觉,他看向了楼下的母亲和贺茴。
“是我推了她,是我害了她们!”他再次大声地向世界宣告。
这次他终于说出了十年前没有对父亲说的话。他终于从内心的痛苦中脱困。
死后的事情死后再说吧,人生中那漫长的三天终于过去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天。
克拂秋在十年后的同一天,躺在了贺茴曾经睡着的地方。
警察和救护车来得很快,现场很快就被围了起来。克拂秋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因为发疯而坠楼,这是一场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的自杀。克挥和克高月不打算对小松和方乐乐进行更多的追究,事件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快。
季春申和孟子常说不出什么更多的话,他们坐在剧场庭院的长椅上。
正午的光很刺眼,阳光照在庭院的花圃上,反射的光让季春申睁不开眼。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冲击都太大了,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梦幻感。烈日晒在他的身上,却让他觉得有些冷,身体还轻飘飘的。
孟子常把老乌准备的围巾重新放到季春申身上。他消沉地回想,克拂秋破碎的语句可以基本拼凑出当年的事件,尽管是他恐吓贺茴才发生了后面的事,但是他一直归咎于自己,更多的还是他没有抓住对方。
孟子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也没有抓住克拂秋。对方在他的眼前一跃而下,他是不是也成了“凶手”。
他们真的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了。有什么人走进庭院,他们也没有任何心思精神去看来人。
罗老师将一束白玫瑰放到了花坛上,她没有看两个侦探,而是仔细地摆放着花束。“小松托我来替她放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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