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沈轻舟当天晚上回去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一圈。

他出生就住在这个房子里,二十多年来,他也时常不在,这么多年下来,沈庭和庄如月应该已经把整个房子都翻了个遍了。

庄如月刚嫁时来的时候,以房子旧了为由把房子全都重新装修了一遍,连地板当时都重新换了,可谓是掘地三尺。

当时他还小,什么都不懂,甚至为了讨沈庭的欢心,对这个新妈妈也是谄媚不已。

沈轻舟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一阵恶心。

杨丛星死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病,发高烧到40度,差一点烧坏了脑子,醒来之后忘记了一些事,但六岁的小孩子而已,料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忘了也就忘了,这么多年他也没那么在意,可是现在,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重要的事情。

沈轻舟其实对杨丛星的记忆其实并没有多少,甚至没有多少好的记忆。

杨丛星生他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生产时大出血,身体一直不好。而自他记事起,杨丛星就是苍白的,脆弱的,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吃药,看医生,杨丛星从不抱他,怕他又恨他。

反而是沈庭,小时候对他是很好的,可能是因为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也是第一次当爸爸,会陪他做游戏,抱着他亲吻他的额头,会拿糖给他,还会带他出去玩,但是自从有了庄如月之后,他对他的态度就急转之下,有时候沈庭好不容易有时间陪他了,庄如月总是有各种借口把他拉走,公司的事,或者其它一些他不能听的事。

为了爸爸能陪他,他甚至开始讨好庄如月,说喜欢这个新妈妈,每当这个时候,沈庭就会对他很好,庄如月也会对他好,直到他们结婚。

婚后,庄如月像是完成了登基任务的女王一样,认为沈家的一切都是他的,而他这个与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子自然就成了她的眼中盯。不管他做什么,永远都不对,沈庭也渐渐在她的挑唆下厌弃他,他就像每个青春期叛逆的少年一样,走上了破罐子破摔的路。

然后庄如月怀孕,流产,父子间的最后一点亲情也被那一巴掌完全打碎,庄如月在所有人面前血泪控制他是多么残忍,天生恶魔,连自己未出生的亲弟弟都能下手,是不是还想直接一起了结了她。

实际上当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楼梯那里看楼下沈庭正在招待客人,那里面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在犹豫要不要下去,但可能是本能,他感觉身后好像有危险,于是他躲了一下,没想到一转身看到了身后的庄如月,她伸出的手已经来不急收回,被身体的惯性拉扯着就要朝着楼梯扑下去。

下面是整整两层的楼梯。

沈轻舟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她,但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抓得住一个因为惯性而往下扑倒的成年人,而且当时庄如月还穿的是丝绸,那片衣角从他手里滑出去的时候,他都吓傻了。

然后是尖叫,流血,人群,喧闹,骚乱。

救护车来的过程中,所有人都看向了楼上的他。

他还站在那里,看着已经晕过去的庄如月和她身下迅速流出的血,惊恐地无法动弹。

“你推了如月!”庄如月的妈妈尖叫着指向他:“你想害死她!你这个恶魔!”

他不知所措,在所有人的议论和辱骂中看向人群中他最熟悉的人,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爸爸。

那个时候只要沈庭说一句不是他,不,可能只是一个相信他的眼神,不,甚至只要他的眼神里稍稍多一点怀疑,哪怕只是一点。

当时十二岁的他都会辩解,会说不是这样,他没有推庄如月,不是他做的,他想救她的。

但是没有,沈庭站在人群中间,他甚至觉得他的眼神比下面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冰冷和恶毒。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那个眼神仿佛也在说:我宁愿摔下来的是你。

他的爸爸不想要他,他的妈妈也不想要他。

杨丛星说过,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他。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说的了,但即使失去了记忆,但那话却像是刻在心上,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甚至多次在恶梦中一次又一次被惊醒。

梦里他走进房间,明明是中午,房间却紧紧拉着窗帘,昏暗又阴冷,一个女人背对着他,面对着窗户的方向侧躺着,他认出来,那是杨丛星,他的妈妈。

他绕过床走到了床另一边,似乎想去叫醒他,他看到她雪白的脸透着不正常的青和僵硬,他知道,那是死人才有的脸色。

他感觉很害怕,想跑,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主动朝床上的人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小孩子的手,骨骼还没完全发育,裹着肉,可爱软绵的一只小手,伸手抓住了妈妈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只手太冷了,而且僵硬,没有一点温度。

不像是活人的手,他想逃,可身体不受控制,抓着那个只冰冷地手摇晃起来。

“妈妈。”他摇着她:“你怎么还不醒。”

没有反应,昏暗阴沉的房间像是一个冰冷的囚笼,囚笼里只有他,和他睡着的妈妈。

没有回答,耳边稚嫩的童声像是在空荡的房间来回冲撞似地,一层层地又撞回他的耳朵。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幽幽的,飘忽的,像是一片被风吹到半空的纱。

“我不会醒了,你高兴了吧。”

他感觉到很恐惧,也很悲伤,想逃,身体却僵硬地像是被灌了铅,又像是被冻成了冰,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但是梦里小小的他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还抬头去找,想知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什么也没看到,房间里只有他和妈妈,没有其它人。于是他又看向妈妈,可再看时,妈妈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甚至没有眼球应该有的瞳孔和光,却直直地盯着他。

惨白的,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了你!”

带着恶毒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支淬了毒的箭,扎进他的心窝。

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迅速撕裂全身,他看到自己胸前流出腥浓的血来,那血却不是红的,是黑的,不是热的,是冷的。

一阵突兀的震动将沈轻舟从恶梦中惊醒,睁眼的瞬间仍是一片漆黑,甚至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胸口的锐痛还在继续,他浑身发麻,被冷汗浸透,手指紧紧地攥着床单,两只手全都不受控制地在发抖,手心里全都是汗,将丝绸床单全都洇湿,混乱地挤在手心里。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被人拉出来一样,急促又深重地大口喘息,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手机的震动停止了,沈轻舟却躺在床上,好半天才感觉身体的知觉从麻木中慢慢恢复过来,但是那种强烈的恐惧和孤独还是像这房中的黑暗一样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充斥着他,让他明明在呼吸可胸腔里却仍然感觉到压抑和窒息。

这时,手机一声轻微的震动传来,沈轻舟控制着颤抖的手,抓过手机打开,是沈沉辰的消息。

小骗子:【哥,你已经睡了吗?】

沈轻舟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有点委屈但是熟悉的嗓音透过电波传入耳朵:“我想你了,哥,能见一下吗?”

这活人的声音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房间里膨胀着的,名为孤独的气球,扎入了他的皮肤,新鲜的,温暖的血液似乎顺着声波慢慢地注入身体,让他麻木僵硬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活了过来。

“进来。”

挂完电话,沈沉辰才注意到时间,已经11点了,吃饭吃到现在才回来吗?

刚才绷紧的思绪像是被松了力的皮筋一样慢慢地软了下来,一点点恢复,他刚要翻身去打开床头灯,门已经被小心地推开,然后一个人影像只大狗一样扑了上来。

“哥,你不脱衣服就睡。”大狗抱住他,在他脖子上一阵嗅闻:“还没洗澡,难道一直在等我?!”

他仿佛看到一条尾巴在疯狂摇动。

沈沉辰洗过澡了,头发没完全吹干,还有点微微的潮,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是他曾经很喜欢,夸过的一款木质香水的同款,现在早就没用了。

伴着这样的香气,让他怀抱湿润而温暖,抱住他的时候像抱住了一颗生长在雨林里的树,枝干粗大,叶茂枝繁,生机勃勃。

不像他,像一朵开到极艳的花,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根系早已腐烂不堪。

沈轻舟没说话,只是在他抱过来的时候也抱住了他。他闭上眼睛,像是汲取着养分一样地让自己暂时沉沦在这个怀抱中,允许了自己短暂地放纵。

感觉到他今天不正常的沉默和驯顺,沈沉辰反而有点诧异,他微微抬起身体,却被背上手一压,又压了回去。

“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沈轻舟没有回答,沈沉辰感觉到他情绪好像不对,不敢再追问,只是用力地抱紧了他。

房间仍然没有开灯,黑暗此时好像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压抑,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孤独,就像一颗孤独的树,终于在深层的冻土里碰到了另一颗树的根,像孤独的兽在深冬的夜里遇到了另一只兽,彼此皆是一身霜雪,但依偎在一起,却能感受到来自同类的暖。

在这个拥抱里,两人的体温缓慢相融,似乎将空气都浸染的温暖了起来。

三分钟后,沈轻舟睁开眼,眼里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手也松开了,摊回床上,调侃道:“一回来就洗澡,是沾上了什么难闻的味道吗?”

菜味儿酒味儿还有那女孩儿身上的香水味儿,以及回来时和沈庭同坐一辆车时,他身上的烟味儿。

沈沉辰本来没打算说今天被相亲的事儿的,但是刚才他哥那转瞬即逝的几分钟依赖让他生出了一点别的心思。

他收紧了胳膊,带着几分试探说:“嗯,沈庭带我去相亲,那女孩儿喷了香水,沾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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