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鲤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火堆回忆起今早下山。看什么都无比顺眼，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连知秋山的空气好像都清新得惊人，霜雾很重，阳光薄薄一层披在山林间，师姐饲养的白雕盘旋在长空之上。江鲤甩着包袱，嘴角叼着根草，身后跟着一步三回头的台亭雨。
她接过师兄师姐紧紧握着的包袱和剑，留下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拯救苍生的标准台词，在师尊慈爱期盼的眼神下离开师门。
走到山门口集合的地方发现台亭雨还在和大师兄大师姐依依惜别，掌教真人如此替他担心，往他包袱里塞了一沓又一沓的符纸……江鲤看了不禁感叹，台师兄在掌教真人那儿混得也太好了。
江鲤嗅着自由的味道，脸上的笑容摘不下来，本该和台亭雨并肩的，但是他走的实在太慢了，没几步就要回头望一眼知秋山的牌匾。江鲤渴望闯荡俗世也太久了，满心满眼的下山新篇章，对台亭雨这样无端的留恋有些嗤之以鼻，但一想起往后还要多仰仗台师兄照拂，于是又没话找话道，“师兄之前下过山吗？”
“未曾。”台亭雨摇头。
“啊，那怪不得呢！师兄若是幼年时下过山，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这般留恋山上的日子了。我小时候师尊带我下山过一次，人世间很繁华的，吃的好玩的好，比咱们知秋山不知道热闹多少，我做梦都想再下一次山，师兄呆上一阵也一定会喜欢的！”
江鲤聊到下山便说个没完，台亭雨见她眉飞色舞绘声绘色，也没打断，只淡淡地听淡淡地附和。
江鲤讲了几段她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人间见闻，看到台亭雨兴致缺缺，甜甜的糖人、绚烂的烟火都不足以吸引台师兄，完全是因为她在讲他才听，“师兄不喜欢听这些吗？”
“没有不喜欢，我有在听。”
江鲤点头，台师兄这点还不错，虽然看着是性子沉闷不爱理人，但还愿意听她话痨，有这一个优点已经足以打败很多急性子没耐心的同门了。她边说边从包袱里掏出苹果，拿袖子装模作样擦了两下，一分为二塞给台亭雨一半，“那便好，以后路上我慢慢讲给你听！”
谈起江鲤和台亭雨共同下山这事怎么说都是机缘使然，跟什么认识许久、关系尚可完全不搭边，在此之前江鲤对台亭雨只能说是只闻其名未曾见其人过。
按照知秋山的规矩，凡是门派弟子皆当以修仙问道、济世救人为宗旨，有朝一日功法剑术练到小有成就，经过师尊允许，方可下山历练。但等到江鲤出师这年，前面的三个师兄师姐早已经下山历练过，与她年龄相差不多并能一起结伴的找来找去也只有其他真人座下弟子。
这年度需要下山历练的弟子不多，江鲤是最后一个去掌教处抽签的人，掌教真人玄之又玄地递过红签那刻江鲤便觉得不对，接了签子看分组的时候果然，掌教真人座下的台师兄正好端端站在那里候着，手上同样举着一根红签。
秋水台风光无限，巨大圆台下浩荡流水席卷而去，波涛声不绝于耳。晚风吹过，台师兄站在中央衣衫微动，袖口领边的繁复图纹被落日覆上一层金辉。江鲤的步伐顿了顿，这样想起来，在知秋山的这些年确实没有好好看过台亭雨师兄的脸，师兄和她预设中长得实在太不一样，一点没有掌教真人那样的威严霸气，反倒生得有些女相，眉眼锋利漂亮，冷冰冰的模样，孤零零又笑眯眯地冲她点了点头。
“台师兄好，我叫江鲤，江水的江，鲤鱼的鲤。”
同台亭雨讲话是第一次，江鲤不常见掌教，更少来秋水台，只记得掌教真人座下有三名弟子，第一位是全宗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郭演师兄，第二位是待人待物都极为热情的温珏师姐，第三位便是这位比起其他两个师兄师姐没什么“名气”和逸闻的台亭雨师兄了。宗门传闻里鲜少提及他，平日里江鲤和师姐师妹们聊天也听不到什么跟掌教这系有关的闲言……但就目前看上去，台师兄长着这样一幅温润有礼貌的模样，本尊应该不会难相处吧。
台亭雨笑着：“江师妹好，我知道你的。”
跟台亭雨师兄打好关系，顺利度过下山这段辛苦日子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先完成掌教真人交代的宗门任务。
江鲤剑法和阵法的成绩都还不错，每年度弟子小试中排名也很好，虽然未曾和宗门里最优秀的那几位师兄师姐交过手，但也不算寂寂无名。台亭雨出自掌教真人门下，想来功法定然比她要再好一些，江鲤追忆几段，过去时光里的确是没有关注过台师兄的成绩，不过也不重要了，既是和她分到一组，她总是会保护师兄的。
掌教真人徐徐讲出此次任务背景。
几百年前魔教教主被正道几大宗门联合围剿后身死道消，他的魔剑赤练被震碎为四块，分别被不同门派的仙尊们镇压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宁城位处西北，正是赤练的妖祥光芒所笼罩的地方，知秋山自西北这块碎片诞生以来世代守护，每年都要派弟子前去查看封印、加固封印。
“今年你二人的任务却不一样了。”
江鲤听到不一样时眉头一跳，不好的念头忍不住蹦出来。掌教真人并未给她胡乱猜测的机会，紧接着嘱咐道，“台亭雨，江鲤，你二人不用再管阵法是否牢固。这把剑威力巨大，修复后的力量也未可知，这次的历练任务需要你们将宁城的封印大阵解开，取出赤练碎片。当然，以你二人的能力，能平安无事地将这块碎片带回来最好……若是收复太难，则量力而行，勿要勉强。一块碎片，魔教掳去便掳去了，门中弟子性命无恙才是。”
掌教真人的意思是取出赤练碎片却不一定要带回来？
从查看封印到收复碎片，历练难度追加了不止一点，以他们俩的力量肯定不足以收复魔剑啊，掌教真人怎么想的，江鲤心底咋舌。她当下偷瞟台亭雨的反应，只见台师兄同样面露惊讶，却也是点点头未曾多言。
回忆在这里断开。
短短一天内发生的事太多，背负的责任也太重，他们从知晓历练任务到执行历练任务只用了半天。江鲤满面愁容，举着棍子戳戳火堆戳戳木头，火星子噼里啪啦溅了两下，周遭又恢复寂静，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师兄有没有觉得掌教真人给咱们的任务有些诡异？”
台亭雨沉默着，火焰在眼眸里烧出一片艳色，即使刺眼也不转开吗？江鲤摸摸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亭雨沉思的脸。
他道：“师尊总不会坑害我们……或许碎片经过多年术法镇压，能量已大不如前了，既是能叫你我前去的师门历练，不会太凶险的。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想魔教不会容许已逝教主之物被他人轻易取走，我们随随便便拿走了他们还有何颜面？更何况要取物的还是咱们积怨已久的知秋山……罢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江师妹你也记得提防些，我们见机不对便走，保命要紧。”
师兄的画风是太实诚了些。
江鲤干笑了两声，怎么跟她想的完全相反，师兄竟然没说出收复魔剑誓不辱命这样的话来，而是叫他俩遇事走为上计保命要紧……
江鲤笑道，“师兄和我想的好不一样，我以为你会说——既然师尊有命，哪怕是拼上性命，徒弟也要给师尊带回这块碎片来～”
台亭雨果然眉头一皱，江鲤从他眼神里读不出什么情绪，看不穿台师兄的心思，只能看他表情凝固了片刻，说，“我看上去有那么不近人情墨守成规？”
呃……有。
“没有啊，没有，”乱贴第一印象被正主拆穿，江鲤尴尬地笑了声，“师兄怎么会不近人情墨守成规呢，师兄看着就玉树临风好相与得很啊，哈哈，好相与得很啊，对吧！”
师兄语塞，江鲤猜测他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从未见过师兄这样刻板的呆子。二人之间的不熟气氛终究散去，江鲤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师兄憋了半天缓缓憋出几个字，“嗯，你也……你也很可爱。”
“啊？”
怎么轮到奉承她就只剩可爱两个字？台亭雨难道不懂什么是客套，什么是寒暄，什么是你来我往吗，比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样的词汇，台亭雨只用可爱夸她，未免太不走心了吧。
不等江鲤抱怨，便听台师兄道：“你给我的印象也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没有缺点，这不算可爱？”
“啊……”
她迟钝地理解着，平常的聪明伶俐劲儿没正确发挥在台师兄身上，江鲤又看了眼台亭雨，台亭雨这次回神对视，眼神里带着些疑惑，似乎是没明白江鲤为何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江鲤眨了两下眼，脑袋里正缓缓接受着此刻的画面。台师兄长得实在太好看，江鲤鲜少被自家师兄这样近地、专注地盯着训练过，因此台亭雨一瞧她便害羞。江鲤连忙闭上眼睛，眼睫颤得像飞燕，胡乱丢下留言，“我睡了，师兄也早点睡吧！”
林间静谧无声，只有蝙蝠乌鸦之类动物扇动翅膀的声音，江鲤想着话题已偏题至此，自己也局促至此，台亭雨对她的调侃应该会就此罢休，却没想到分秒流逝，师兄静了几秒淡淡道：“后半夜换你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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