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后

蕴珊轻叹道:“回皇上的话,虽然疼他,到底宫里有规矩么。”

载淳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往后想念他或是想你阿玛额娘时,便告诉我。或是安排省亲,或是召进宫来饮宴,都只是我一句话的事而已。况且我也愿意与他们亲近。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妹妹,还体弱多病的,不能陪我玩。后来皇额娘把‘鬼子六’的女儿弄进宫来养,虽然她们当亲生女儿似的宠,可那个妹妹整日板着个脸就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点都没意思,长得又丑……”

“恭亲王是皇叔,对大清是有功的,皇上怎能学外人称呼皇叔为‘鬼子六’呢……”

“不然叫他什么,叫他‘爱新觉罗·葆良’?”载淳又拿初相见时的事逗她。

“皇上又拿臣妾说笑……”蕴珊红脸道。

“你家真有个叫‘葆良’的孩子么?”

“皇上还说……”

“我认真问一问么。”

“没有。都是臣妾当时情急之下瞎编的。”

“你也算有几分急智。”他越发喜欢。

蕴珊被他看得害羞,不敢与他对视,低头扯着手里绢帕,他便去握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一吻,吻得他自己也害羞,又放下。

两人一搭一搭地说着话。载淳留心,见她谈到她自己时话少,谈到家人时话多,便存心诱着她多说说娘家的事,竟然就这么从傍晚说到夜深。

夜越深,蕴珊越局促。她时不时去留意墙角的西洋自鸣钟。

偶然一次因那蜡烛太暗她看不太清,多看久了几眼,立在一旁的太监开腔道:“禀娘娘,这会儿亥时初刻呢。”

载淳早就发现她局促,一直暗暗憋着笑,到这儿不禁笑道:“亥时初刻了?那便洗漱安置罢。”

载淳先由太监们伺候着洗漱了,掀开自己的被子先躺下,专等着看她的反应。

蕴珊睡里侧,从他脚后绕着他爬上床,钻进被里,仰面向天,目不斜视,躺得笔直,隔着被子都能从轮廓看出她的僵硬。

载淳觉得好笑,从侧边钻进她被里:“我怎么觉得你怕我。昨晚上弄疼你了?”他侧身伸胳膊紧搂着她问。

比起害怕,她内心更多的是抗拒。但她总不能将心事托出,只得道:“回皇上的话,皇上是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妾荣辱皆在皇上一念之间,纵然今日得皇上怜爱,又安得不怕。”半是假意,半是真情。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翻身望着帐子顶,皱着眉,眉宇间流露出厌恶:“我真心实意喜欢你罢了,怎么就扯到什么‘雷霆雨露’、什么‘恩’。原以为你与那些东西是不一样的,没成想你也不过如此——我问你,这宫里的人侍奉我,一半是因为怕我杀他们的头,一半是想从我这里得好处。”他转眼望着她:“你侍奉我,是为什么?”

“因为祖宗规矩。祖宗规矩八旗女子要选秀,皇上选了臣妾,臣妾就来了。”她说。

他感到悲伤,又很生气,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憋了许久才道:“若没有祖宗规矩,你就不嫁我了?万万没想到,我娶妻竟是给祖宗娶的!我看你如此敬重祖宗,那你便去太庙,伺候祖宗们去罢!”

若依着蕴珊的气性,她此刻恐怕已经愤而起身,真个去太庙跪拜祖宗,让天下人看看他的德行、为她评评理。可她不能。

一则,入夜宫门落锁,皇后冲撞宫门,乃是罪过;二则,就算宫门为她而开,皇后深夜前往太庙,这消息必轰动朝野。帝后新婚失和,皇后罚跪太庙,阿玛额娘乃至阿鲁特一族的颜面往哪儿搁?在京城可还有立足之地?她嫁给了皇帝,内帷之事的影响从不限于内帷。寻常夫妇争执,妻子去家庙给自己讨个说法,或许有之;奈何她身为皇后,天子之妻,岂得自由。

被迫入宫的委屈与气愤,她逼自己咽下,强打叠起一个笑,说道:“若不是因为祖宗规矩,单凭皇上初次见臣妾时那般欺负臣妾,臣妾怎么敢嫁。必定要以死相逼,求阿玛额娘拒婚的。皇上怎么反倒怨恨起祖宗规矩来。皇上气头上的话,在臣妾这里悄悄说一说也就罢了,若叫外人知道,还不知要起多大风波。”

她说得在理。载淳回想起初见,稍稍消了气,微微红脸道:“我也不是一贯爱欺负人。只是那时看你是女扮男装,存心想逗一逗你罢了。怎的,你是因此就不想嫁我的么。”

自然不仅仅是如此。

她的不想进宫,是真的,实打实的。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在抗拒宫廷。

不只是不想嫁给皇帝,更是不想被锁进囚笼。

至于不经意间想起载濓,蕴珊眸子又是一黯。

只这一瞬,载淳猛然想起当时自己假冒载濓时她的急怒样子,刚刚转晴的心情倏而转阴。不过他好歹心里还念着她,记得先将太监宫女们都斥退出去,才冷冷道:“还是说,你进宫前,心里有载濓。”

“臣妾不敢欺君,也不愿欺君。”蕴珊知道瞒不过他,与其撒谎徒劳进一步激怒他,不如坦诚交代,便道:“有过,但他死了。”

载淳凝眉。载濓自然没有真的死,否则以他的宗室身份,必有死讯传来。

蕴珊道:“自从臣妾进宫,在臣妾心里,他便死了。他一心要给皇上做忠心奴才。既然不敢违抗圣旨来娶臣妾,在臣妾心里,他便死了。”

载淳冷笑道:“哼,朕借他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起别的心思!”

虽然从蕴珊口中证实了载濓的事,载淳心里疙疙瘩瘩有些不悦,但一想到载濓多么怕他,并已失了蕴珊的欢心,他心底又涌起一点点胜利的喜悦,像是看到了许多希望似地,说道:“既然他‘死了’,那朕也就不再同你计较,从今后你只许想着我。”

蕴珊谢恩遵旨。

他转怒为喜,倒也很快。他仿佛真的相信自己那道圣旨是万能的。

见他这般纯真,蕴珊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他是天子啊,眼看着便快要亲政的人。难道前朝应付大臣,他也这般心思简单么?若真如此,国事岂不……

载淳得了蕴珊一句“遵旨”,便当做是她真心的许诺。既然两人和好,少不得便要求欢。蕴珊知道万万不能再得罪他,自是迎合。

十九岁的她,身段已是丰盈美丽。昨夜大婚于载淳而言乃是开胃,勾起了他无尽的馋虫,只想索求更多。

而蕴珊比起昨夜,身体更习惯他的入侵。因他百般怜爱,她慢慢能从中品出趣味。她仍是闭着眸子不肯看他,但她得趣的神情,便是对他最好的鞭策。

就寝,仍是皇帝先睡着,睡着时仍抓着她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蕴珊听着他深沉的呼吸,想来想去,没有把手抽回。

今日皇帝提起载濓,于她而言是一种示警。

既然明知载濓不值得,既然明知嫁进宫是为了家族,那她便该将从前心事都撇得干净些,不可再在皇帝或是其他什么人面前流露一丝一毫。

既来之,则安之。

一想到往后那漫长无际的宫廷生活,她给自己立了志:要真个按阿玛嘱咐的那样,辅佐皇帝做个明君,做个力挽狂澜的中兴之主。

她不能白白被关进笼子里……

至于情爱,因旧伤未愈,她一时不敢相信皇帝对她到底是真的动了真心——或许他不过是少年心性一时兴起。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宫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这一个她可以与之成双的男人。她只能与他试试看。

第二日清晨醒来,见皇帝先醒了,正侧倚在床头支着胳膊盯着她看。蕴珊忙要起身请安,发现一手还与他交握在一起,下意识地轻轻挣,被他笑着紧紧握住。

“原以为你又要趁我睡着,将我推远,结果醒来看见——”他晃一晃两人十指紧扣的手。

蕴珊含羞,不作解释,只微笑说道:“臣妾恭请皇上晨安。”

他喜欢极了,低头去亲她嫣红的唇,亲着亲着,便整个身子都慢慢覆了上去。

虽然两人昨夜已经和好,载淳终究心里不踏实。早上御门听政毕,回后宫路上就叫随侍太监来问:“内库里有什么好东西,能与皇后相配的,能让皇后高兴的,拣几样说来听听。”

太监想了想,答道:“有一对白底套红料寿字镯,娘娘皮肤白,戴上必好看。”又压低声音笑道:“若是皇上带娘娘去避暑园子时,叫娘娘沐浴时戴,更好看。”

载淳笑着蹴他一脚,笑道:“你这狗东西。”留用,又问还有没有更好的。

“内务府新进的几支宝石花卉簪子,与从前金银镶嵌宝石的不同,这些簪子几乎全是宝石做的,只有簪铤是金。簪头是碧玺做花儿,翡翠做叶儿,红蓝宝石和珍珠做的花蕊,精妙得很。”

载淳听着觉得好,也叫留用。

那太监陆续又说了几样,载淳心里还嫌分量不够,便吩咐道:“有个册子没有,送个册子到乾清宫来。”

翻来翻去,略划拉了几件,总不满意,突然翻看到乾隆年间做的一条象牙编的凉席。

载淳道:“这个好。竹子的嫌硌得慌,玉石的又怕太凉,这象牙的又滑顺又温润。”他想象一番蕴珊白皙的身子不着寸缕卧在这象牙席上,越发觉得好,忙钦点了这件,叫擦拭干净,赐给皇后:“虽现在天已冷了,明年开夏她便用得着。”

又见有几棵近丈高的珊瑚树,成色不等,当中有一棵红的,一棵白的,均是丈高。载淳看了也喜欢,高兴道:“这两件堪堪与皇后相配,大婚当日就该拿出来的,怎么留到现在朕才知道?”也教送去储秀宫。

那太监正想说慈禧皇太后宫里尚且只摆着几个不及尺高的小盆景,但看皇帝在兴头上,便不敢出声触霉头。

载淳挑好了礼物,便兴冲冲往储秀宫来,待要看到蕴珊的笑容,怎知进了宫门,却听说皇后仍在西太后那里,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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