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境，霞光隐没，地上仿若是谁泼洒了朱砂墨，风卷着暗红的落英。
孔莲心奔跑时，不慎踏入一汪血渍，泥水溅脏裤脚，他顾不上擦拭，带起滚滚尘土冲向铺子。
奔至铺子，铺子门歪歪斜斜，裂了几道大口子，血在门槛内外积了好几滩，看着就瘆人。
他一个箭步跨进去，里头乱七八糟，货架倒了，货物散了一地。
两具小身子直挺挺躺在那儿，脑袋瓜上一处凹瘪下去。他蹲下身，眼神在尸体上扫了一圈。
手指蘸了蘸孩童头顶血渍，凑近轻嗅，神色骤变，暗啐一声：“糟了，多道恶影。从尸身看，前天就已身死。”
孔莲心起身，瞥向铺子墙上那幅被血溅污、画中人脸似哭非哭的旧年画。心魂一颤：这等祸事，定不是意外，怕是仇家蓄意谋划，以血偿血。
“你怎么在这？”
孔莲心耳廓一动，蓦然回首，看到裴仁师姐，不禁怔了怔。
他立刻垂首，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轻声应道：“我来找乃雅姐。”
语气温和，神色谦逊。
见孔莲心裤脚血渍，师姐眉峰紧压，眼中疼惜一闪，速言：“你先跟紧我，这鬼地方出不去，我带你寻个安全地方。”
孔莲心闻之应了一声，便跟在师姐身后朝门外走去。
临跨出门框，他指尖微动，袖口轻晃，一道符纸如飞燕般从袖口掠出，贴在地上。
他头也不回，脚步不停。
前行途中，横陈的尸首愈发多了起来。孔莲心目光平静地掠过，心中默默盘算。
“我叫枝琏。”师姐陡然朱唇轻启，面容沉静，“字杳晚，往后唤我杳晚姐即可。”
“是，杳晚姐。”孔莲心小声答复，目光看向那些正查验尸体、布设阵法的道士。
他们皆身披白衣，衣摆君子兰图案以银线织就，溢高洁风。
他心下略一思忖，便知这是万碧顷门派的校服。
虽说白衣胜雪是不假，可是走起来一飘一荡，倒也像极了戏班里扮演无常的。
想到这儿，又忆起杳晚姐与裴仁，他俩一袭私服，显然不是同门。
孔莲心环顾四周，独自权衡：这儿估摸有两门子弟出没，此恶异常，倒真算得上是块磨炼后辈的“风水宝地”。
垂目睨向袖中，小臂处尸斑浓深如许：只可惜，他们怕是小瞧了这孽障，就凭眼下这些弟子手段，怕是要吃大亏。
人还未至，裴仁那拔高的嗓音就直直撞入耳中：“师姐，你可算来了！我都快被这几个无常烦死了。”
孔莲心挑眉，舌尖悄悄抵住上颚。看来，视校服如无常的可不止他一个。
又一道高八度的声音破门而入，明显带着气急败坏：“你才无常，你全家都无常！少在这儿瞎咧咧，睁大眼睛好好瞅瞅，这哪儿像了？”
四下里的人依旧自顾自忙碌，全然没把他俩这点事儿放心上，显然是屡见不鲜了。
孔莲心悄没声儿地侧眸瞥了瞥枝莲，只见她脸色铁青，却又平静得诡异。
脖颈一凉，赶忙缩回头。暗自嗟叹：这种心里头憋着气、脸上又不露分毫的，才最是惹不起。
枝琏深吸口气，压下旁人惹的火气，轻柔侧首望向孔莲心。
嘴角上扬，带着三分“ 竭力平愠”的隐忍、七分“息事宁人”的平和，开口道：“你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马上过来找你。”
孔莲心理解地点点头，看着枝琏离去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在心底为裴仁祈福。
“幸会，姑娘可是野渡村的人？”
孔莲心闻声侧目，偶见一名少年道士立在那儿。
穿着万碧顷的校服，品貌非凡，肤色白净如玉，唇畔挂着浅浅笑容，泛着与生俱来的儒雅。
一女子在他跟前，头压得极低，嘴里支支吾吾。少年脸上笑意不减，耐着性子听她言语。
孔莲心悠悠然把头转回来，心下笃定，刚刚人，定是巷子里行事一板一眼的那位。
才不过一盏茶工夫，远远可见裴仁黑着脸，一步顶别人三步走来。
活像是谁欠了他八辈子酒钱不还。
行至孔莲心跟前，他漫不经心地朝一块地扬了扬下巴：“先去那儿等着，别乱跑。”
孔莲心脑门划过黑线，不确定是不是心理臆想，总感到他最后那几个字有意压低。
循他扬的方向瞧去。起初见那聚了堆道士，没多留心，此刻凝神一看，倒瞧出他们护着的对象。
四五个小孩或坐或站，男女混杂，岁数殊异，小至5岁，大至16岁模样。
确认李乃雅不在，孔莲心面上不见轻松。把裴仁抛诸脑后，抬腿径直朝那走去。
裴仁双手抱臂，嘴里叼着不知从哪薅来的一根草。望向孔莲心，心里怨念道：师姐时不时甩脸子也就罢了，咋一个毛头小子，看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
子时。
帐内，孔莲心轻轻拨开帐幔。微光里，几个小孩相互依偎入眠。他身形一顿，扭头看向那几个熟睡的小孩。
孔莲心放轻脚步，谨慎地避让，一步步挪至帐口。伸头张望，看清周边无虞后，躲开巡逻道士，朝着既定铺子跑去。
一路奔至铺子口，孔莲心胸膛剧烈起伏，额前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
气息尚未平复，抬眼便瞧见原本扔符纸之处蹲着个少女。瞧年纪正是豆蔻年华，十三岁上下。
这少女生得极为乖巧可爱，肌肤赛雪，若不计较她那近乎透明之态，只看面容，便知是极易讨人喜爱的那类。
她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拨弄着地上符纸。一头乌发松松挽就，毫无拘束。随着手部动作，发丝轻轻摆动，柔驯又肆意。
残旧门板吱呀作响，孔莲心靠于其上，凝望那道身影，心潮翻涌：亡魂漂泊，近乡情怯，这才是真正困在这里的“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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