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游心左脚跨进大厅，红月族众人不善的目光如刀几乎要把他凌迟、千刀万剐，他打了个寒颤，十分敏锐地注意到这里岂止人类不善，四处危机四伏、窸窸窣窣声响不断，仿佛身置虫窝之中。
应该说，已经在虫窝里了。
第一次来到这个大厅时，或许是因为背上背着受伤的俏灵山，所以分不出太多注意力，只记得这里很大，灯光是橘暖色的，照得整个大厅十分温馨。
可此刻的灯光却蓝盈盈的，很是邪气，偶尔地上会有阴绿色的斑点来回浮动。庄游心心道，难道这红月族的灯光还会随着心情变幻，他抬头看去，更是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哪儿是灯啊，分明是一堆绿色的小虫子聚在一起，挥动翅膀带起来的光。随着翅膀抖动，不时有荧光色的粉状物窣窣落下。
庄游心的牙齿不禁发酸，往旁边让了一步，以防那些粉掉在身上。
地上躺着的那几个昏过去的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虫粉才掉在他们的皮肤上，四面八方不知从哪儿爬出一群接着一群的小蚂蚁，开始啃食他们脸上的肉。
看到这个场景，庄游心感同身受，觉得自己脸上也开始发痒，他用手抓来抓去、挠来挠去，开始怀疑这么诡异的地方真的能当避难所麽？
墙上布满了密集的小洞，与其说是小洞，不如说是虫窝，因为每个洞里都匍匐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正在这时，一人出声对着瘦高高说道：“带这些外族人来是什么意思？想干嘛？最近族里还不够乱麽？”
瘦高高道：“这几人是偷偷溜进来，被我们抓住的。”
那人又指着庄游心道：“那他呢？不清不楚什么人都有，看小首领来了，怎么收拾你。”
另一人补充说道：“早前你没听到麽？就是小首领带他们进来的。”
红月族人以庄游心为话题骚乱起来，说什么的都有，但估计是碍于那一句“小首领带来的”，所以并没有人对庄游心有肢体接触。有几个似乎是想揍他的人，也被其他人拦住了。
问如来出现的那一刻，大厅的灯光瞬间变回橘暖色，那些绿色的小虫也不见了，或者说变成了另一种屁股发光的虫子，看起来像是萤火虫。
问如来抱着一个泡泡虫培养皿，点开实时监控，避难所上方、东巷的情况一览无余。
问如来的意思很明确，没有丝毫隐瞒，正因如此，红月族乌泱乌泱，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为什么要放这些人进来？如果出了事儿谁能负责？他们安全了，我们的安危如何保证。”
“说得对啊，我们为什么躲在这里，不就是外面不太平不安全，近几个月有这么多族人下落不明，又有好多族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杀，万一让上面那些人进来，如果有心思不纯的怎么办？”
“我早就说过了，这么一个小孩怎么能担族长这个大任，岂不是胡闹，要我说，就应该重新选出一个新的族长，谁同意？”
“上面那些人虽然不是红月族人，但也是人，我们一直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不是麽？更何况，我妻子也不是红血族人……”
这人还未说完，另一人赶紧接着道：“我爱人、朋友也不是，刚刚小首领说，好几个街区都发生了爆炸，说不定我家人和朋友就在上面……”
“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朋友遇到危险却见死不救啊！”
“说的没错。”
庄游心知道自己插话毫无益处，所以一直默不作声，毕竟他外族人的身份，即使说得再好听，也不会有人听，只是火上浇油。
庄游心道：“这个避难所足够大，不如先让红月族人待在他们各自的房间里，等事情结束了，避难的人离开了再出现？”他看向问如来，“你觉得呢？”
问如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庄游心眨眨眼，“那你不说点什么？”
问如来围观众人吵架似乎看得很开心：“这时候不管我说什么，都只是雪上加霜，本来族中就有许多不满我的人，得让这些人先把情绪发泄出来。”
眼下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几个很是看不惯问如来的人，趁乱骂了许多难听的话，问如来无动于衷，甚至喜闻乐见，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庄游心听到问如来说了一句话，但太吵了，他没听真切。
问如来道：“很好玩。”
庄游心不解，此刻吵得他脑仁生疼，不懂哪里好玩，何况上面还有一群人等着进来却进不来：“为什么？”
问如来道：“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啊，哈哈。”他双手交叉于胸前，“你大概很难明白我的想法。与是不是族长无关，怎么说，我不像之前跟你说的，完全并不在乎族人的安危，觉得他们是死是生与我无关。我是很在意，但没这么在意，毕竟身体里流淌着同一种血脉，只是有个孰轻孰重。”
“我这么说，你可能不懂，这么说吧，举个例子，就像一个人没有钱，但他很需要钱去上学、或者打点工作，总之是一个可以改变他人生的机会，而正在此刻，他的家人碰巧因工伤去世了，赔了很多钱，或者被谋杀了，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后，杀人者也赔了很多钱，这些钱刚好够他做想他做的事，这个时候，你说他会不会拿这笔钱呢？还是或者说，拿到这笔钱，是高兴多还是难过多呢？这个时候，会不会庆幸家人死的正是时候呢？我的想法很奇怪是不是，但你信不信，眼前这些红月族中，有不少人和我的想法一样。”
这时，问如来的眼前浮现了很多身影：“族人和我妹妹相比，什么都不算。这也是我之所以帮你们的原因。不过我还是希望红月族人能够渡过难关，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你说难关…指的是眼下这个局面麽？”庄游心依旧不解，问如来却不想再说了，红月族里争论的浪潮，此刻也退的差不多了，都望向他，等着他拿主意。
问如来拍拍手，“我同意上面的人进到避难所里来，但这仅仅只是我的想法，还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
问如来双手举起，“同意他们下来避难的，站到我左手边，不同意的，站到右手边。”
听了这话，虽然红月族人有些不满，但还是照做。
一人嘟囔说道：“指望着你拿主意，结果来这么一出。”
“别说了，你站那边？”另一人小声说道。
“当然左边，我老婆孩子都在上面呢。”那人说道。
短短一分钟，便分流好了，同意的和不同意的竟然各占一半，十分出乎庄游心的意料，他本以为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同意。
“决定好了，就不能再换边了哦。”问如来说完，拍了拍手，突然，不知从哪儿飞来许多通身金色的虫子，体态肥胖，浑身毛茸茸的，看起来既像蜘蛛，又想蚕。
这些金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进右边红月族人的耳朵里，目标明确，这些人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
左边的人大惊失色，问如来赶忙安抚道：“不用担心，是金蚕蛊，大家帮忙，把这些人小心抬到房间去……”问如来笑眯眯道，“好让你们的家人、朋友赶紧进来，多在外面呆一秒，则多一分危险。”
众人手忙脚乱，一人背上一个，十分有秩序地离开了大厅。
最后一个人走前，特地走过来问问如来：“你会让他们进来吧，不是在诓我们。”
“那是自然，否则何必大费周章。”
那人点点头，说道：“那我等下能来找我老婆孩子麽？”
问如来道：“为了他们的安全、红月族的安全，还是尽量不要。我猜，你妻儿应该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庄游心道：“什么蛊？”
“金蚕蛊…啧，你只要知道这个蛊虫能让别人老实听话就够了。你不认识很正常，就是红月族人也没几个见过的，因为难养且难得稀有。”
庄游心皱着眉头道：“那你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不要拿出来。”
问如来笑着说道：“大哥，我不都说了，这种蛊虫很金贵的好麽？金蚕蛊只听我的话，你知道为什么麽？因为它们是用我的血来饲养长大。没那么多虫也没那么血。”
“走吧，我们去开…”庄游心顿了顿，“开‘城门’。”
问如来道：“不用，已经有人去了？”
庄游心不解，问如来道：“准确来说，是虫。蛊虫已经去开‘城门’了。”
庄游心笑着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思维不再像之前那么紧绷，“说实话，你们红月族人，都怪有意思的…”
庄游心突然语塞住了，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问如来一直是用的逐刃语和他交流，他呆呆地问：“……红月族用NO.9语怎么说来着？”
除了问如来以外，包括他的妹妹问美牙在内，几乎每个红月族都是用NO.9语来交流的。
庄游心之所以可以毫无障碍地和他们沟通，是因为熟练掌握十三个浮游大陆的专属语言，是所有逐刃的精英军校——X.F学院的军校生必备的技能。
方才，红月族人虽然一直以红月族自称，但他一直没太听清，那个语境下，庄游心大脑自动转换了。
此刻放松下来，一时想不起是怎么说的了。
“红月族。”问如来的发音很是好听，庄游心跟着学了一遍。
问如来捏了捏双颊：“你这两边的肌肉没用力，得拉紧肌肉，红月族。”
庄游心又学了一遍，“红月，族。”
问如来道：“清晰多了，可以再干脆利落一点，前两个字是轻音，最后一个字是辅音，试着送一下气……”
庄游心学了好几遍，接近标准但是依旧不太标准，他叹了口气：“刚才我的脑子打结，现在轮到我的舌头打结了……我放弃。”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问如来眉毛皱起，语气很是很不满。
庄游心不明白问如来为什么生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额…我……”
问如来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生气了，我没有哦，开个玩笑而已啦。”
庄游心吸了一口气，他不懂问如来究竟是性格如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人总是说一句话，下一句就峰回路转，非常吊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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