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出贝壳的是一小片肌肤，一双属于人类的脚映入他的眼帘。
他在此刻才将一切线索理顺，不合理的饭量，难以变换的鱼尾——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能量不足，导致她不得不保持原型来保存体力。
“莱欧。”
声音很小，从水下模模糊糊地传来，好在神之眼拥有着五官灵敏，让他听清了那轻得像猫叫的呼喊：“莱欧，可以给我送件衣服吗？”
轻飘飘的，犹如羽毛携风吹过他的心脏。
真是可怕，莱欧斯利想，这简直是让人恨不得供上世间绫罗绸缎的呼喊。
13.
有了双腿后，我终于不再局限于水中了。
不过在我兴冲冲地准备出门玩前，莱欧斯利忽然抓住我让我去碰一盆水，碰完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得到我否认的回答后又叫了希格雯来给我检查身体。
总之在一系列我也看不懂的操作后，他俩得出了我确实不是枫丹鱼的结论。
我睁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脸：“我看起来难道很像枫丹人吗？”
莱欧斯利耸耸肩：“说不准呢，万一你是混血儿，只是恰好长得像璃月人呢。”
只不过在确认我的血统后，莱欧斯利大方地挥挥手，让我出门去玩了。
至此，我与娜维娅建立了联系。
我很喜欢娜维娅，她也很喜欢我，虽然迈勒斯和西尔弗一开始对我还有些警惕，但没多久就放下心来，给我们一起准备甜点红茶了。
“好吃！”
我放肆地吃着甜点，娜维娅笑着擦擦我的嘴角，说：“吃慢点，怎么弄的像小孩子一样。”
每次聚会，桌上的东西大半都进了我的肚子里，但娜维娅并不在意。她喜欢和我聊天，她很难有随时就能约出来的朋友，而我刚好是个闲散人士，还能和她聊聊少女心事。
我告诉她，是莱欧斯利救了我，虽然那维莱特也有救助我，但大部分情况下我确实麻烦莱欧斯利更多些。我的镣铐是他叫人解开的，我的衣裙是他帮我定制的，公爵虽然不一定很忙，但绝对不是悠闲的人，可他还是愿意抽出时间来陪我聊天。
“他夸我声音好听，大家也都说人鱼的歌声悠扬，所以我想找一首枫丹的歌唱给他听。”
我抓着娜维娅的手，恳求地望着她：“娜维娅，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什么歌好听，拜托你帮帮我好吗？”
娜维娅被人鱼软绵绵的恳求喊得神思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好、好的，没问题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顿时眉开眼笑：“好娜娜！你真好，我最爱你了！”
娜维娅无奈地摇摇头，点了下我的鼻子：“胡说什么呢。”
在她的帮助下，我顺利地拿到了乐谱和歌词。我每日按时来找娜维娅，和她吃喝谈天，慢慢的也跟迈勒斯和西尔弗熟悉了起来。
娜维娅跟我吐槽，迈勒斯和西尔弗总叫她大小姐，其他人都叫她老板，唯独他俩不一样。
我满脸羡慕：“叫大小姐多好啊，就像小说一样的感觉呢！而且迈勒斯和西尔弗跟你关系最好，关系最好的总是要特殊一点的嘛。”
迈勒斯和西尔弗对我的话满意地连连点头。
但有一天，我却没再在海岸边见到娜维娅她们。
岸边忽然有了地震，我被吓了一跳，愈发担心起娜维娅的安危。眼见周围没人，我提起裙摆，化出双腿开始在岸上奔跑起来，顺着白淞镇赶去。
映入眼帘的是恍若末日般的惨剧。
人们呼喊着，惨叫着，溶解在涌起的水中。娜维娅和她的员工们驾驶着船只，却赶不上海水溶解人类的速度，往往刚拉起一个，另一边就有人哀嚎着只剩薄薄的衣物。
“救命！妈妈，呜呜，妈妈我害怕！”
我转头看见一个一个女人摇摇欲坠地吊在栏杆边，海水渐渐涌起来，已经要淹没她的脚腕。她的孩子正处于上方，用尽全力却也不足以支撑她爬上栏杆。
身体远比大脑要更快地行动起来，我几步上前跳进水里，火速脱掉身上碍手碍脚的裙子后，将那个女人托了上去。
女人惊讶地低头看我，双目震惊到失神：“人、人鱼？”
我眉头一皱，喊道：“快跑，别愣着了！”
见女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离开，我赶紧钻下水开始救下一个人。刺玫会的成员们到底还是枫丹人，同样会被海水溶解，救人也碍手碍脚。在我的帮助下，更多的人成功爬上了船，虽然不少缺胳膊少腿，但至少命是保下了。
在我专注救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娜维娅撕心裂肺地喊声：“迈勒斯！西尔弗！不、不要，快上来，快啊！！！”
我转头望去，熟悉的一老一少在身后举起难民，自己却来不及逃离，这个距离，哪怕是我现在游过去也于事无补。我眼睛睁大，上辈子和这辈子我都没见过身边任何人的逝去，我无法想象活生生看着熟悉的两人溶解的感觉。
娜维娅的眼泪已经掉下眼眶，她口舌肿胀，指尖颤抖，可她在发现无法拯救的时候却还是扭过了头，手下一刻不停地拉起新的难民。她的悲伤无比沉重，却又无暇悲伤，她需要刻不容缓地挽救更多生命，无法在此刻停留。
我的黄玫瑰在哭泣，海水穿过她保护自己的尖刺，打湿了她原本熠熠生辉的花瓣。
看着她那样，我也忍不住跟着悲伤了起来。
如果、如果我再有用些，能让娜维娅不哭就好了。我这么想着，用力地朝快被海水淹没的两人伸出手，眼前忽然白光乍现，一颗蓝色的宝石于我眼前降临，我无暇顾及，只想着：救救他们、救救娜维娅的人生！
奇迹发生了，两颗巨大的泡泡包裹住了迈勒斯和西尔弗，他们安然无恙。
我颤抖着双手，控制着泡泡将他们送到安全区域。我看看周围，趁着这口气还没泄掉，抓紧时间将剩余的几人一并救起，这才对上了娜维娅悲喜交加的面孔。
“娜娜，没事了。”
我疲惫地朝她笑笑，感觉连摆动鱼尾的力气都要消失了：“看见你哭，我心都要碎了。”
直到这时，娜维娅才“哇”得大哭出来，她捂着脸跪坐在船边，终于表现得像她这个年纪的脆弱少女：“姣姣、姣姣……呜！还好有你，还好有你……我、我都不敢想，要是没有你会怎么样……呜呜！”
需要坚强的、强大的、冷静的刺玫会会长，终于有余裕好好地哭一场了。
我攀在船边，想擦擦她的眼泪，又顾忌我手上沾着海水，最后还是停住了：“哭吧哭吧，哭完就过去了。”
14.
只可惜，现实并非童话，得不到人人幸福的完美结局。
海水褪去的时候，死去亲友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捞起亲人的衣物，倒地大哭起来。我无力地靠在一旁，只剩一小节尾巴浸在水里，娜维娅赶到我身前，蹲下问我需要什么：“饿不饿？你很累吧？我已经让人去买吃的了，不过现在物资紧急，蛋糕可能没有……”
我轻轻拍了下尾巴，摇头：“我不饿，就是有点累，别担心。”
神之眼变成了项链挂在我的胸前，随着我的喘息上下起伏，它像个神迹，帮助我拯救了许许多多的生命。
我问她：“水系神之眼……你说，是不是芙宁娜也听到了我的祈求，所以给予了我力量来帮助你们的？”
娜维娅握住我的手，点头：“嗯，一定是你的愿望足够强烈，才吸引了水神大人的视线。姣姣，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白淞镇的大家会感谢你的。”
我听着她的话，终于笑了。
娜维娅没有一直都待在我这，难民太多，她需要去一个个安抚群众。她拿出衣服给我披上，后背也有更柔软的软垫给我靠着，留下了一些食物和水就离开了。
我没有一点力气，只能等在原地假寐，想着恢复一下体力再吃点食物。
可猝不及防的，我却被一股力道用力地掐住了脖颈。
我猛地睁开眼，濒死的感觉让我的肾上腺素飙升，我开始恢复力气试图掰开脖颈上的手掌，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男人悲痛地掐着我的脖颈，瞳孔发红，手臂青筋暴起，像是下了十足的力气想掐死我：“凭什么偏偏只有我的妻子死了！你明明有能力的，我听到你说水神大人了，你是水神大人派来的人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来早一点，明明只要再早一点，她就能活下来的！”
我呼吸困难，却意外的没有死亡。明明脖颈痛的仿佛已经断掉了，但我还是像坏掉的吸尘机一般努力地汲取空气。
眼泪溢出眼眶，化作珍珠滚落地面。
我听见娜维娅在大喊：“住手！是姣姣救了大家，你这是忘恩负义！”
男人却一把困住我，松了松手掌给我一点呼吸的余地，将我当做了人质：“不许过来！你懂什么！你的家人早就被这条人鱼救下来了，你根本不懂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娜维娅停住了脚步，她顾及我的存在，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人，随后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准备谈判：“我明白你的痛苦，我……也曾失去过很爱的人。”
“别过来！别想蛊惑我！”
男人已经疯了，他近乎癫狂地大喊着：“我要见水神大人！她不是神明吗？为什么她不能亲自来拯救我的妻子，而是派一条没用的、异种的人鱼！！！”
娜维娅的瞳孔一暗，她不再试图谈判，而是寻找一击即中的机会，但比她更快的是另一道水流。
“低头。”
我尽可能的低下脑袋，身上的束缚随着水流的击打松开，我也跟着一起摔了下去。在我即将接触到地板的时候，我看见那维莱特来到了我的面前，将我抱进了怀里。
我忍不住开始颤抖，听着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救灾、抓捕一同进行，我将自己躲在宽大的怀抱里，安全感覆盖着我，就像我回到梅洛彼得堡，缩进我的贝壳床铺里时那样。
一直到远离了白淞镇，进入沫芒宫时，我才敢哭出声。
我不曾面对死亡，更不曾经历危险，我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前世我生活在安全的国家，今生我又一直躲在深海，后来又被莱欧斯利紧密地保护在梅洛彼得堡里。
我能想象的到会有人因此愤恨，但当我面临这种事时，我却无法不感到委屈悲伤，难过得想要躲起来。
我抽泣着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我做错了吗？”
我好累，我的脖子好痛，我想回去海底，回到梅洛彼得堡，回到莱欧斯利身边去。莱欧斯利说得对，海上的人们心思叵测，我无法面对，也面对不了。
那维莱特将我放到沙发上，在我面前半跪下，犹如骑士觐见公主，烟紫色的眼眸满是真挚与诚恳。人鱼是海的女儿，是水域中皎洁的明珠，她们无害且靓丽，有足矣传颂出海面的美丽歌声，理应是水之龙王最珍贵的珠宝。
那维莱特不懂人类的情感，但此刻他的心脏在随着眼泪的落下抽痛。哭泣像海底的鱼群钻进鲸骨的缝隙，替代了鲸鱼的内脏，又携着悲伤倾泻而出。
“你没有做错，林姣小姐。”
他上前贴了贴我的脸颊，又拥抱了我，我抽泣着望向他，身体还在因为哭泣一下一下地抽动，指尖仍旧无法平静。
见我还是难过落泪的模样，那维莱特犹豫了一下，凑过来，温柔地在我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我一下子止住了眼泪。
“芙宁娜女士告诉我，如果一定要亲吻，可以亲吻额头，这才是长者对晚辈的祝福。”
他握住我的手，向我保证：“枫丹庭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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