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千辛万苦迎来难得为期八天的暑假，实验班的学霸们也一改平时晚自习硬要拖到最后一秒熄灯才愿意走人的风格，陆续离开了。
路宜在心无旁骛地收尾一张数学卷，许鎏家里人已经等在校门口，匆匆跟她告别：“同桌，我先走啦，开学见！”
“开学见。”路宜朝他摆摆手，笔下跳着步骤在最后一道题上写下几列式子，心算出答案后抬手直接写上去。
这张卷子结束，她才开始收拾东西，一点点清空桌面，最后把椅子推到课桌底下，抱着沓暑期作业走出教室。
刚出教室门，就被恰好例行出巡到五楼的教导主任武中华逮住了。
武中华并不是宁水本地人，据说老家是山东的，可惜身材没有遗传到山东大葱的优良基因，个子十分敦实，不过五十上下的年纪，已经有小半头白发，在夕阳下亮闪闪的，耳后夹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中华牌的。
“要回家啊，路宜。”武主任双手背在身后，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罕见的慈祥，眼尾几道褶子，一开口就能听出明显的山东口音。
路宜点点头，对于武主任脸上那种类似“我家白菜长得真好，一定会卖个好价钱”的笑容并不陌生，从小成绩优异如她，走到哪都是老师青睐有加的对象，也向来被寄予厚望。
但她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中午忘喝咖啡又做了一下午题，脑子这会儿有点累，很想回家，但有预感武主任应该没那么容易放她走，因为按照套路，接下来该是一些谈心环节了，估计也不会挪地，就在这个不时有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
果然，武主任关怀道：“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学习很刻苦啊，是不是要高三，压力大了？”
路宜心里反思了下，没觉得自己最近有哪里比以前刻苦，就说：“还可以，我没有什么压力。”
“嗯，心态不错，这点老师表扬你，我知道你在一向是很用功的，不过现在放假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武主任笑起来，脸上浮起的皱纹让他显得亲切不少，很像许许多多一闭眼就开始做梦的中年男人，“咱们这个只要把目前的成绩继续保持，高三稳步增长，明年再拿个状元回来没问题的肯定，老师相信你，千万别有压力啊。”
说这话时，他身后有两个男生路过，稍矮的那个刚有些看热闹一样飘过来一个眼神，武中华跟背后长了摄像头一样，扭过头看去，直接和对方来了个四目相对。
“武主任好。”廖远祖立刻插科打诨鞠了个躬。
武中华最看不得学生没正经样的，迅速板起脸来道：“站直了，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廖远祖从善如流，腾地站了个兵姿，以为又要挨顿训。
还好武主任很快转移目标，对他旁边神色有些心不在焉的那位道：“贺怿，还有你，我都忘了问，校队那边退了吧？高三了得收收心，多把时间放在学习上了啊。”
贺怿被点名依然面不改色，单手插兜，站姿放松，一半的肩膀在橘黄的夕阳里，脸上这会儿倒是一副认真听进去的样子，随意地笑了下：“知道了武主任，我一定认真学习。”
武中华似乎对他如此配合的态度很满意，抬手拍了拍少年骨骼明显却已然宽阔的肩膀，就放两人走了。
路宜目光微动，多看了眼并肩离开的那两道背影。
“说到哪了刚刚？”武中华注意力又回到了路宜身上，眉眼稍作回想状：“哦对，别有压力，你啊假期就好好休息，咱们留出最好的状态来迎接高三，老师等着你拿下明年的状元！”
路宜略一思忖，乖乖应道：“知道了武主任，我一定认真休息。”
居然真的有用。
在武主任欣慰地颔首对她微笑说“不早了，回家注意安全啊。”的时候，路宜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居然只需要假装诚恳地保证一句废话，就可以结束这种无新意且无意义的谈话。
直到走出校门，路宜都还有一种原以为是高等数学题，结果实际解法只需要加减乘除的恍然。
一中校门是座恢宏大气的牌坊，原先没什么特别的，但在宁一恐怖的重本升学率加持下，一度跃升为宁水市地标性建筑之一。
路宜逆着余晖的光，看了眼挂在校门牌匾上写着省状元大名，代表为校争光的红色横幅，驻足不过两秒，她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往前直走不到两百米是离校门口最近的一个小区，锦绣书院。
以前这里还是一片无人问津的郊区安置房，自打前些年市一中新校区搬来之后才身价大涨，涨成了寸土寸金的学区房，还特地改了个吉利讨巧的小区名。
相比远一些的那几座破旧民房，市一中家境还可以的学生们即使房租翻倍也更愿意租在这儿，图方便省时间，因此书院里基本都是市一中的学生，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
路宜是上个月刚搬进来的，在此之前她都住在家里，她妈妈杨曼女士的那个家，但杨曼女士是个忙到脚不着地的心外主任，所以每天接送路宜的都是她爸爸路仲谦。
杨曼和路仲谦并没有离婚，只是很早就分居，这让接送路宜这件事变得很复杂很麻烦，很费时间。
即使这样，在路宜提出来想要搬来锦绣书院住的时候，杨曼还是很坚决地表达了反对，她对路宜一直有种过分的保护和控制，认为路宜只有在她眼前才是放心的安全的，路宜花了一点时间说服又保证了很多，才得以顺利搬出来，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有限空间内的喘息与自由。
算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妈妈面前提出明知道会被拒绝的要求，也是第一次没有温顺地妥协和服从，当时那么坚持的原因，连她自己现在都弄不清。
好像只是某天放学，在路过的篮球场上，看见了某道一跃而起，腾空投篮的背影，那个短暂的瞬间对方像挣脱了牛顿第一定律般轻松自由，在暗淡的黄昏依然让路宜想起明亮这种词。
非要找个由头，那道背影可以算。
但仅仅一道背影不会让她产生那么强烈的念头，所以归根到底，还是有压力吗？路宜思考着。
是学习的压力，又或者是其它。
思考这种飘渺的事情同样是费力的，对她而言相当于数学最后一道大题难度，路宜把钥匙插入门锁，转开家门，迈入玄关时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真是不想动脑。
一个人住三居室有些空旷，客厅大而干净，唯有阳台的地上摆了好几盆葱郁的绿植，是整间屋子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角落，从薄荷草到绿萝，路宜卸下书包，拿着小喷壶给绿植们逐一浇水，然后站在一排绿色前放空脑子，发了会儿呆。
这栋楼里的学生大概都放假回家了，四周阙寂无声，掠过的风都变得有存在感。
路仲谦今晚有事，明天早上才能来接她，正好杨曼今晚也在医院值班，就没有要求路宜必须回家。
放空完，路宜回到客厅，刚拿出那叠厚厚的实验班专供暑期卷子，先前回来路上买的牛角包和一盒蓝莓充当晚餐，开始读题，一行字还没看完，听到从阳台传来楼上一阵嘈杂，伴随着鼓点强的摇滚乐闯进耳朵。
“声音小点，把阳台门关了。”贺怿拎着打啤酒弯腰放桌上，抬眼冲正在摆弄音响的一男生说。
“不都放假了吗，这楼里估计都没人吧，咱们随便嗨随便放纵啊！贺队。”那男生大大咧咧地回。
原定聚餐的包厢被餐厅那边弄错又定给了别的客人，恰好今天是周末，临时定不到大包厢，校队那帮人就决定把战场转移到贺怿家里。
贺怿本来无所谓，现在觉得按这群人的闹腾劲儿，还不如去外面随便找个地方。
“你又没去巡逻怎么估计有没有人，”他食指在空气里虚划了下做了个拉门的姿势，说：“关上，别扰民。”
那男生哈哈笑两声，屁颠屁颠地就跑去拉上门。点的私房菜也送到了，满汉全席似的摆满了餐桌。
音量调低后的摇滚乐仍然很能调动情绪，一帮人比贺怿料想得还闹腾。
玩笑声混在不间断的啤酒碰杯声里，推杯换盏间还要回顾下去年市里联赛拿冠军的辉煌，大喊一句：“贺队牛逼！”，然后再日常鄙视下其它球队不忍直视的球技和人品，还有回忆往昔到最后把自己回忆哭的，接着一个两个，都是平时看起来能揍一头牛的男生，接力一样抱头泪洒贺怿家的客厅。
而贺怿作为派对主角，在今晚这个专门给他弄得仪式里倒显得有点置身事外，他确实没多少伤感的情绪，又不是毕业再也不见，况且，人和人之间原本不就只是陪着走一段的关系，区别只是“那一段”的时间长短而已，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贺怿倒是也因此想起一些回忆，比如当初因为当校队队长把他们班主任气得半死的事，这么想着，就真的在一堆相互抱着流泪的大小伙子中，嘴角一勾笑了起来。
“靠，队长，你不跟着哭就算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有人发出谴责。
“那怎么办，我哭不出来啊。”贺怿也喝了不少酒，声调听着比平时慵懒几分，靠在沙发上，笑容有些少年意气，也有些说上不来的欠劲儿。
校队众人交换眼神，当即决定反击，单挑打架是打不过的，单挑篮球更是会被按在地上虐，组团围殴又有点没面子，所以直接采取简单粗暴的——灌酒。
灌一杯美名其曰说一句“生日快乐”，沸沸扬扬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凌晨，不过传到楼下已经轻了许多。
把阳台门关掉应该就能彻底隔绝，但路宜没有去关，放假第一天晚上，听着那些遥远，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狂欢，路宜写作业写到了凌晨一点。
隔天一早，路宜难得没被生物钟喊醒，睡到了自然起床，刚洗漱完，发小乔思睿给她打来了电话。
“路路，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乔思睿也是准高三生，不过是四中的，四中比一中良心点，前两天就给他们放了暑假。
“我爸说九点来接我，应该十点左右到家吧。”路宜回道，恰好这时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路仲谦提早到了，过去开门，刚一打开，“嘭”地一声巨响。
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直冲着她的面门飞来，她下意识闭起眼。
听筒里乔思睿震惊的一声“你家炸啦？！”和面前兴奋的一声“生日快乐！！”同时响起。
几秒钟的死寂后，路宜缓慢地睁开了眼，感觉睫毛上挂着什么异物，抬手摘下来一看。
那是一张小小的，圆圆的，大红色的，“囍”字剪纸。
有一瞬间，路宜还以为自己误入了谁家的结婚现场。
也不知道是谁过生日，需要这么喜庆。
路宜：你这生日也太喜办了……
贺怿：我也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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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祝小贺生日快乐！
然后有谁看就祝谁新年快乐[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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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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