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田中皱起眉来，忽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抱歉，您说什么？'这位……深泉先生的资料'？”
……那眼神真像在看着从天而降的狗屎。
“啊……抱歉，这位艺人……不叫深泉吗？我说错名字了吗？”
“你……您……不，您不认识深泉悠吗？”
“啊……”濑名忙解释道，“我因为……生活得比较封闭，整天只是和漫画打交道，所以……就算国家首相，总统，大人物什么的……我也都不清楚，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
田中闭了闭眼，抬手拍向山本的肩膀：“出现了。”
“是呢。”山本已经在低头玩手机，他随口回答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濑名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看着那个号码，他胃里忽然有些发痛。
原先他还没有那么急迫地需要这份工作，如今却像是走投无路一般了。
“抱歉，我之前确实对娱乐行业不太了解，但是我会认真对待这份工作的……”濑名尽力弥补着。
田中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情。
“对重力一无所知，却还是安然生活在世间的人。”他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呼吸着含有魅魔力量的空气，却对其中的魅惑一无所知。这种无知一定很幸福吧？”
“呃……”
……这是什么新型的骂人话术吗？
紧接着，田中又忽然低下头来：“拜托您了，濑名老师。这样无知的幸福，希望您也能传递给深泉。”
…
所以……他的任务是要在那个叫深泉的艺人身边创造这种无知的幸福，就要给他被爱的错觉……
听起来并不是多么困难……那个艺人也已经住在他隔壁了……
但是……
要爱到这个程度吗？！
如今，濑名对着田中发来的，几乎占满他硬盘的关于追星族的视频，陷入了沉思。
这种事……对于久不接触社会的漫画家来说也太难了吧……
好想放弃……不如把收到的第一笔钱也退回去算了……
以他现在的存款，如果只吃必要的食物，应该还可以存活一年……只不过如果他拒绝这项工作，深泉悠肯定会搬走，那么就又要重新寻找租客了。
濑名仰面靠在椅子上，眼前忽然又浮现出一只甲虫的模样。
——“没有价值的人，就如同甲虫。”（1）
这是父亲说过，又被哥哥重复的话。
拜这二人所赐，濑名从小就活得像一只甲虫。他有时甚至希望自己真能变成甲虫，能小心地想要待在阴暗潮湿，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可是哥哥每每获得成功，他的失败就要被迫被拎出来晾晒一番。
小学，哥哥的成绩优异，对古诗文几乎过目不忘，可他的记性很差，一首诗常常念上一上午，书一合上，又只记得开头一句话。
“天赋好的孩子有天赋好的教育方法，天资差的也有他自己的路能走。”
在外人面前，父亲笑着，总是显得宽厚而坦荡。
可是濑名知道，事实是他总是被责骂，那本拿在手里的书总是毫无征兆地就朝他砸下来。
中学，哥哥在棒球比赛里拿到冠军，碰着奖杯的照片被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可是他连入选的棒球队的资格也没有。
就连哥哥敢拿在手里玩的甲虫，他也觉得恐惧，哥哥拿着那只甲虫捉弄他，追得他满院子跑，他害怕得哭出来，还要被父亲训斥，被骂作胆小鬼。
直到现在，他也完全不想接起哥哥打来的电话。
头脑中的甲虫变得越来越大。甲虫的嘴蠕动着，发出蜂鸣一般的声音，和手机震动的声音混在一起。
濑名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
他冲去卫生间，对着水池干呕了一阵，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昨晚他对着画纸，却什么东西都画不出来，就这样干熬到了凌晨，只随便睡了几个小时，他早上根本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真是……
完全失败的人生啊。
濑名有些无力地抬起头，脑袋不小心在水龙头上撞了一下。
“啊——”
水一下子涌出来，悉数浇在了他头上。
冰凉的水，好像一种具像化的失败。
头发沾了水，盖在他眼睛上，镜子里的他好像戴了个奇怪的帽子。湿透的头发的颜色，真像甲虫的壳。
——没有价值的人，会成为甲虫。
而人的价值，是用货币来衡量的。他抱着成为被人记住的漫画家的理想，可是先前连载的漫画因为人气太低被腰斩，那之后他已经连续两个月画不出任何东西了。
这两个月，濑名已经快忘了是怎么度过的。早上和夜晚没有任何分别，曾经让他快乐的漫画突然变得让他痛苦。有时濑名躺在床上，会觉得自己像个雨天的飞虫，想要飞起来，却被水珠压得喘不过气。
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吗？
可是居然还是可耻地想要活下去。
而在漫画没有起色的时候，他必须找别的办法来证明自己有活下去的必要。
他必须赚到钱，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价值这种东西，可不是重力一样能客观存在之物，无法证明就是没有价值。
而没有价值的人……濑名想到了阳台上干枯的甲虫尸体。
濑名深吸一口气，把弄湿的头发往后一捋，抱着田中给他的东西，视死如归地出了门。
于是，公寓走廊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
濑名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神情严肃得像上个世纪的武士，立刻就要提刀赴死一般。他左手边是深泉的等身立牌，右手边是挂满了深泉照片的应援树，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扎满蝴蝶结彩带的痛扇。
（1）灵感来自卡夫卡《变形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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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等身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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