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的炸鸡薯条，最喜欢的玉米浓汤，还有一份用来凑数的、绿得发黑的油菜杂乱无章地铺在米饭上。
用来果腹的食物，用来维持命的来源，秦甄从不肯浪费一点，就算是猪食，他也能想象出蛋糕可乐，能体会吃下它们的快乐，可此刻，这些美好的东西，这些幻想全褪去了色彩，变得像一块块冻土和水泥。
秦甄只是浅浅地动了一下就放下筷子，他甚至已经吃不出味道了，淡淡地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你赶紧吃。”
“吃完了呢？”
看他那么期待，李延资暗暗叹了口气：“送你回学校。”
秦甄这才稍感满意地笑了笑，开始咀嚼那些生冷坚硬的东西。
两人回到车上，秦甄想到用亲热缓解他感受到的隔阂，但被李延资拒绝，那冰冷的态度，别说一般师生关系了，连陌生人都不如。
一路疾驰无话，车最后停在一条僻静的小马路上，一侧是学校的围墙和一道不起眼的小铁门，一侧是老旧的六层居民楼，亮灯的没几家，剩下的都是黑洞洞的，像张着却不会说话的嘴。
微弱的街灯打在树冠上投下斑驳的黑影，整条小马路上看不到人只停着几辆车。李延资没熄火，只是淡淡地提醒他：“你到了。”
他的侧颜很好看，微弱的橘色灯光将他的脸颊打上一层柔光，每一寸都像经过上帝的雕琢，让人沉迷。
他夜间开车或是工作的时候都喜欢戴上一副银框眼睛，垂在耳边的链条更添舒朗俊逸，就像黑夜里高悬的月亮，它的光可以照拂大地，但大地却近不了身。
秦甄咬着唇想了想，他还在生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早坦白早解决，就算拉不下面子拖到最后，还不是要坦白。
“我和曾甜湉分手了，我们不合适，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嗯。”李延资又提醒他，“你到了。”
“在我亲你的时候，我和她就分手了。”
“知道了。”
“老师？”秦甄无法理解，自己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他还生气？女人心思难猜，男人心思简直是海底针了，他转过身体盯着他，有点烦躁，也慢慢生气了。
“秦甄，我希望我们能回归正常的师生关系。”李延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想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继续放纵，也不想诱导学生一步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在事情发生时是我没处理好，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有了，请你原谅。”
他每多说一个字，秦甄的脸就多暗下去一分，等李延资说完，他的脑子里已经空空荡荡，眼前这个美好的人已碎成碎片。
相比秦甄听完后长时间不说话，李延资度过的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一会儿担心学霸的面子上过不去；一会儿觉得对这孩子太残忍，应该更委婉些；可一会儿又暗骂自己自作多情，现在的孩子什么不懂，什么不玩，他们见多识广，哪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是自己多虑了，多虑，多虑……
“老师是想跟我分手？”秦甄终于说话了，声音有点沙哑，“不对，我们都没牵手过，算哪门子分手？”
李延资哑然，他说得有道理啊，不过这不重要。
他仍坚持道：“我们跟以前一样就行。”
“以前是多久以前？”
“就是头两次见面时。”
秦甄突然笑了一下：“也就过去四五个月而已，那时候你对我很好。”
李延资抬手止住他：“我能一直以老师的身份对你很好，但是再越界就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们是成年人。”
“可我们是师生！”
“你没教过我任何一门课！”
“……总之不行，影响太差。”
“你是怕影响你的前途？”秦甄顿了顿，有点干涩地开口，“还是，真的不喜欢我？”
李延资又开始冒冷汗了，用力握住方向盘，用力看向小路的尽头，尽量忽略秦甄的逼视，冷淡地道：“都有。”
“你想清楚了。”秦甄愤怒的想对他咆哮，但他压抑了自己的愤怒，用一种不可思议又委屈到极致的声音颤抖地哀求着，“请你，请你看着我说。”
这声音听得人心肝颤，但李延资仍旧轻飘飘地转头道：“你听好了，都有。”
“好，很好，感谢您给了我一个答案。”一股热量涌向眼眶，秦甄痛恨至极羞恼至极，在潮湿蔓延开时他甚至来不及再说一个字，打开门快速逃下车，穿过铁门头也不回。
李延资这才敢望向他消失的那道小铁门，有点恍惚他竟然就这么走了，短短不过一分钟，可是自己的心却像难过了一世纪那么久。
这不是一个好时间，他也不是那个对的人，理智什么都知道，可是情感却再一次无处可放了。
李延资摇下车窗，他不大抽烟但今晚从车厢里掏出一支点上，烟雾在指尖缭绕，不肯散去。
抽完三支烟后李延资仍不想回家，绕道去看了艾莉，艾莉受伤后陈晓婷就不闹了，两人重归于好，一人受一次伤各化解一次情感危机，对她们来说也算打成平手，势均力敌。
两人热情地接待了他，李延资一边惊叹两人现在如胶似漆的甜蜜就像没有发生过隔阂、争吵，一边暗自伤感，为什么自己不能跟她们一样心胸开阔点，把整个太平洋都装下。
面对两个时刻都在撒糖的，李延资实在待不下去，问候到了礼物也到了，他起身告辞，陈晓婷送他出来。
“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个秦甄不是个好东西，你离他远点。”
李延资干笑两声：“你还是对他有偏见。”
陈晓婷肃然：“这可不是偏见，我和艾莉受的伤足以证明一切，都是他设局的。虽然我暂时没证据，我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设的局，但我知道就是他，他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你！”
李延资拍拍她的肩：“不管怎么说，牵扯到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陈晓婷摇摇头：“咱俩的关系说这个太见外了。我可不希望你总倒霉。”
他总倒霉？李延资哑然失笑，在感情上他的确从未被眷顾过。
在翻看视频的时候李延资截图发觉这三次事故中的三个人身型体态都十分像，不能说是一个人但绝对相似度接近90%，每张脸上都有遮挡，通过脸根本无法辨别是谁。
视频以最慢的速度一点点滚过，李延资木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穿行不息简直犹如大海捞针。看着看着李延资突然合上了电脑，难道自己希望秦甄出现在画面里吗？
他不希望，他希望这个他看好的好学生能干干净净，在学业上能更上一层楼。只是心里某个角落有一个邪恶期待，期待秦甄真的会做出这些疯狂的事，用来满足隐秘的快乐，用来填补这么多年被遗忘的情感。
“你真是有病。”李延资愤恨地道。
他起身洗了个澡，又灌下大杯冰水，仍觉得自己是真病了。
严重的失眠困扰着他，从卧室换到客厅，再从客厅换到客房，最后还去了个冷水澡，在水中酣畅淋漓一番浇灭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空虚和疲惫袭来，李延资在客厅里又点燃了一支烟，深夜的窗外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他站在窗口很久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泄愤般地扔了个烟头下去。他开着窗继续抽烟，再次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烟头扔了下去。
火光倏忽一下就灭了，他不怀好意地希望能燎原，可是都是妄想。
李延资跑下楼深更半夜捡烟头，顺便把脏东西也一起捡了，巡逻的保安看见他吓一跳：“李老师啊，最近不太平，你还是别吓……你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延资点点头：“我扔下垃圾。”
忙了一圈后他仍旧睡不着，又走去艾莉被狗咬伤的大草坪，偶尔遇见一个遛狗人，也是一身黑衣穿着夹脚拖鞋，乖乖牵着牵引绳，狗也戴上了嘴套，这只可怜的柴犬肉眼可见的委屈。
虽然已过春分，但寒意仍旧未消，李延资待得有些冷了，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几声喵喵叫。
看了看四周找不到猫咪身影，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忽然一个小东西跳到他面前，是一只圆滚滚的小橘猫，圆乎乎的大脑袋，翘得高高的尾巴尖上有一撮白毛，倒是有趣。它眼睛晶晶亮，正仰着头，冲他叫唤。
李延资蹲下身试探性地摸摸它的头，小流浪倒是一点不认生，直接把脑袋往他掌心里送，一边蹭还一边呼噜，惹得李延资不觉好笑：“真是个粘人的小东西。”
撸猫让人上瘾，李延资也不例外，心里憋闷的话都跟小橘猫说了，也不管大家是不是同一个物种。
“你认识秦甄吗？就是每周来我家做保姆的那个。嗯，你一定认识他，他倒个垃圾都能跑好几趟的……嗯，他不常来，或许你也不认得。”
“喵唔……”
“我喜欢他。他可爱有趣，聪明上进，长得还帅。”他停住了，自嘲地笑了笑，人啊，总是逃不开对颜值的吸引……
一时失神等回过神才看到小流浪渴求的眼神，就像在等他的答案：“可是，他太年轻了。”
“喵喵……”
“我还是他的老师，更不能喜欢他了。”
“喵喵喵喵喵……”
“还有荆陵，我不能忘记他。”
“喵？”
小橘猫一脸呆萌地看着他，圆圆的眼睛纯情得不行，渴望更甚，在他腿边来回蹭。
“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跟我回家？”
小橘猫连着喵了好几声，像是能听懂。
李延资站起身引着他往家里走，开始还跟着好好的，可快到家时小橘猫忽然蹿了出去，那是楼栋对面的一座小凉亭。
借着昏暗的路灯，夜草轻轻摆动了几下，小猫也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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