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雁回担心今天的意外会惹出什么麻烦,细细叮嘱过章响做好善后,才在精疲力尽中闭起了眼睛。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身体明明已经累到了极限,精神却一直紧绷着,所有感官都张牙舞爪向外扩展,一刻不停歇地接受着外界的讯息。
耳朵里似乎能听得见吊瓶里点滴落下的声音,这动静吵得她心神不宁,无论睁眼闭眼,脑子里全是一帧帧支离破碎的画面。
某种耻辱感又开始死灰复燃。
他要相亲就好好相亲,不在好好的空调房里待着,干嘛非陪着别人压马路,还那么巧地正好就经过了她的店铺。
那个女人穿着的高定洋装也实在让她难以释怀。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会打扮的那种人,身材也好,今天哪怕只是去看工地,也很精心地穿了露背紧身裙,再做作地戴了一对蕾丝长手套。
可跟那位端庄大气的小姐一比,顿时被衬得像个野鸡。
周雁回上一次这么不适,还是她跟秦西没分手的时候。
临近毕业,各自都有事情要忙,两个人经常聚少离多,往往一两个星期都见不到一面,连电话跟短信都很少。
林樱那会儿跟她开玩笑,问她有没有感觉到危机感,校园恋情在脱离校园的关卡上,是最容易发生问题的。
周雁回那时表现得特别不屑,开什么玩笑,秦西才不舍得跟她分手呢。
每次她耍小性子,一吵架就忍不住提分手,他不管当时有多生气有多难过,总是当成没听见这两个字似的,从来不会应声。
哪怕已经恨得牙痒痒,巴不得要把对方弄死,他也只是搂着她恶狠狠地说除非我死,不然你别想把我给踹了。
有一次,秦西实在是被她欺负狠了,眼眶红了一圈,问这段感情里是不是只有他认真,不然为什么每次她都能把那两个字说得那么轻松。
“难道我不对你够好吗,我不值得你珍惜吗?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很痛。我会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所有的付出,在你眼里都是一无是处。”
周雁回大受震撼,痛下决心一定要改。
只是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故态复萌。
周雁回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小的时候有父母宠着,长大之后有秦西庇护,她在温室里长得越来越纤细,越来越娇弱,稍有风吹雨打就犹如地球末日。
很难想象今天的周雁回被扎了无数个钉子都能忍痛跟人吵架,要换在那个时候,她能抱着秦西哭出一整个西湖。
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太骄纵了。秦西绕过半个城给她辛苦买来的早餐,不过是因为路途太远,有点儿冷了,她说不吃就不吃了。
秦西用工作后第一个月挣到的工资,给她精心挑选了一条手链,她因为觉得太过普通直接退了换成连衣裙,也就换了。
以至于后来目睹秦西跟其他女人出双入对的时候,周雁回都有点不敢相信。
一个那么爱她,那么宠她,把她惯到天上的男人,怎么身边会有其他的人?
时隔多年,周雁回对那女人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像今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一样,大气,端庄,穿一眼就贵的洋装,拎多少明星都买不到的奢牌包包。
跟秦西一起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画面和谐又美好,要不是那男人前几晚还跟她赤诚相见,她都想鼓掌感慨一句:好配,好配。
周雁回没有吵也没有闹,只是麻木地跟在后面,像是素人总是热衷围观明星生活一样,她突然很想知道他们会怎样度过这原本平淡如水的一天。
秦西首先带那个女人在百货商场里逛过一圈。
有钱有气场的人到哪都会受到优待,营业员们对他很恭敬,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总有周到认真的营业员们在热情引导。
秦西有时会问两句,有时只跟自己女伴交流。女人偶尔摇头偶尔点头,偶尔拿一两件成衣在秦西身上比一比,向着他很亲密地眨眨眼睛。
两个人全程都是笑着的,交往自然里带着亲密。
秦西带着那女人在奢牌的二楼试成衣时,周雁回就站在楼外仰头往里看。
她默默地在心里跟自己说,如果这个时候的秦西突然低头往外看见了她,那她就立刻什么面子也不要地冲上去,把他跟那个女人都拖出来打一顿。
一面哭得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一面打起精神故作潇洒地跟他最后一次提分手,如果他同意,那就从今往后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他不同意……
周雁回突然有点不敢往下再想,现在的秦西还会不同意分手吗?
周雁回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等所有意识都回来的时候,她穿着衣服坐在浴缸里,水已经完全冷了。
几年之前敢于拎着所有东西还给男朋友,只为一刀两断的女战士,现在满脑子都是应该怎么说服自己相信他,相信这一整个下午都是场误会。
但周雁回等来的不是澄清,而是另一个让她信仰崩塌的消息:秦西在与家世门楣都相称的女孩相亲,只要两个人同意,两个家庭可以随时为他们举行盛大的婚礼。
这是什么讽刺现实?
而更让人觉得讽刺的是,
周雁回发现自己怀孕了。
***
周雁回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睡着,等睁开眼睛才发现刚刚一切都只是梦。
虽然准确来说,那些是现实里发生过的梦,梦境里发生着的现实。
心跳和呼吸都有些急促,周雁回像条上了岸的鱼,翻着白肚皮,把嘴张到最大,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嘴巴和舌头干得像龟裂的大地,等缓过来一点儿,她伸出没伤的那条胳膊,预备去旁边柜子上找杯子——无意中摸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周雁回好奇地侧头去看,小樱桃就站在她的床头,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巴眨巴眨望着她,声音糯而甜:“姨姨。”
周雁回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一下因为这个声音而被治愈了,她拗着手轻轻揉了揉小樱桃绵软的小下巴:“你怎么会站在这儿啊?”
小樱桃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个棒棒糖,啊呜塞进小嘴里,含糊道:“叔叔带我来的,他还不让我说话,说要让你多睡觉。”
卫生间的门突然响了下,有脚步声从里面传来。小樱桃立马往那边偏了偏头,说:“叔叔,姨姨醒了,我可以说话了吗?”
周雁回以为是章响在带小樱桃,腹诽这助理的胆子虽然小,但在带娃这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既能哄得住,又能教得好。
直到抬头时看见那张根本不想再看见的脸。
周雁回的脸一下黑了下来。
秦西倒是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醒了?”
秦西把一盆洗得干干净净的樱桃放在一边茶几上,牵来小樱桃坐在沙发上:“别再吃糖了,过来吃你自己。”
小樱桃张圆了嘴巴,发出很夸张的一声:“哇。”她乖乖把棒棒糖放在秦西手里,抓起最大最红的樱桃塞在嘴里。
秦西抽张纸巾包了几个,带着走到周雁回身边,问正在病床上死死瞪着自己的女人:“既然醒了,要不要吃一点?”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周雁回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为了不吓到孩子,她努力压抑着声音,但愤怒还是遏制不住地往外喷涌:“你知道我看你烦,所以故意要在我面前现眼是不是?”
秦西没想到一个病人的力气还能有这么大,手上樱桃直接被打飞了,蹦得到处都是。他皱了皱眉:“我没那么无聊,只是帮你照顾会儿小樱桃。”
周雁回直冷笑:“那真是受宠若惊了,怎么可以浪费秦先生的宝贵时间呢?我虽然病了,但有请助理和这边的护士帮忙照顾,秦先生还是请回吧。”
秦西也笑了笑:“你助理胆子比樱桃还小,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怎么照顾别人?护士们也都有自己的活儿,孩子万一被坏人带走,你要穿着病号服去找?”
秦西怕小樱桃踩到地上的樱桃会滑倒,弯腰把房间内的樱桃一个个都捡起来。
这期间,他听见病床上的人发出很重的呼吸声。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周雁回一定气得满脸通红,而他越是闲庭信步,她就会越发暴跳如雷。
秦西到底还是个绅士,并不想真的惹女人生气,更何况这还是个生着病的女人。
他把脏了的樱桃扔进垃圾桶,掸着手跟周雁回道:“别上头了,你放心,等林樱忙完过来,我立刻就走。”
周雁回一下疑惑:“你怎么知道樱桃是林樱的女儿?”
秦西懒得找借口:“送你来医院的路上,我查过她资料。”
“……”周雁回被这男人的无耻给震惊了,怒斥:“你有什么资格,你怎么能这么不尊重别人?还是你以为樱桃是我的女儿,你觉得我会为你生孩子?”
秦西的脸也阴沉下来,每次只要她一提起孩子的事,他的心情便会立刻变得糟糕。
周雁回一点余地也不给,恶狠狠地说:“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给你生孩子,就算让我再来一次,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要那个孩子。”
秦西咬着牙关,只觉得有雷声炸响在耳边,一阵轰隆隆的:“这种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用时隔这么久再来提醒我一次。”
周雁回冷哼:“但我看你还是有点拎不清呢。”
秦西说:“那是因为我对你还有那么点幻想,觉得你再怎么绝情,不至于那么果断地决定一个生命的去留。”他双手握拳,几乎咬牙切齿:“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这下换周雁回气定神闲:“什么孩子啊?什么生命?你要不要看看法律是怎么定义的?那就是个受精卵,还没我一口唾沫大!”
秦西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步,因为愤怒而止不住发抖:“我不管法律是怎么写的,我是孩子的父亲,我难道没有权利留下他吗?”
周雁回回得更加轻松:“你算他哪门子的父亲,你那时候不是正忙着跟别人相亲,一心想着要强强联合吗?”
她冷冷笑起来,觉得这事儿时隔多年还是这么有喜剧感:“你难道要我抱着孩子,去参加你跟别人的婚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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