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了吗？”
他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去书房。”
姜羽韶带着小孩去了侧间。
这是她的书房，三面靠墙的位置放满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不只是功法典籍，仙术秘诀，还有很多凡间的经史子集，话本小说，志怪秘闻。
正中间摆放着两张桌案，一张又宽又长，另一张就小多了。
大的是姜羽韶现在用的，小的是她小的时候留下来的，正好找出来给谢池砚用。
姜羽韶走过去，在砚台上洒上些许清水，取了一小块墨锭，开始研磨。
等到磨出来的墨汁足够使用后，才抬头，见谢池砚还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谢池砚走近，有些迟疑，提醒道：“我可还没答应你呢。”
姜羽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想揉揉他的头，又想起对方似乎不喜欢这个动作，改为屈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放心吧，你不叫姐姐我也教你。”
然后就把小孩拉到跟前。
“我先写几个字你看看。”
姜羽韶思索了几秒，直接动笔，挥毫洒墨，行云流水，字俊逸挺拔，让谢池砚都看呆了。
因着写字的姿势，她的头微微低垂，本来在背后服服帖帖的秀发散落到了身前。
其中一缕发丝轻轻擦过谢池砚耳畔。
他想不出什么铁划银钩的赞美之词，只是打心眼里觉得美。
人美，字美，动作美。
“我写的是咱们两个的名字。左边是姜羽韶，右边是谢池砚。”
姜羽韶不说他也知道。
在对方展示逍遥宗身份名牌的时候他见过。
虽然他不识字，但仍然将这三个字的字形印在了脑海中。
姜羽韶见小孩看的认真，就没有进行下一步，而是耐心的等着，一直到他看够。
“学写字的第一步是握笔。”
她将自己刚才用过的那支笔塞到小孩手里，刚想给他纠正握笔的姿势，就见对方已经自己调整好了。
除了手指手腕弯曲的有些僵硬，其他的和她刚才分毫不差。
姜羽韶为小孩的记忆力感到惊讶。
“阿砚真棒。”
她边给对方调整一些细节，边夸赞道。
小孩轻轻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颊边的酒窝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一个认真教，一个用心学，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日头就开始西斜。
傍晚的日光呈现出橘黄色，透过窗户，洒进屋子，添了一抹融融暖意。
“好了，今天就学到这儿吧。”
谢池砚放下手中的笔，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鬼画符。
刚刚一心练习，现在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写的实在很丑，跟姜羽韶写的那六个字天差地别。
姜羽韶察觉出了小孩的羞赧和郁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阿砚这么聪明，每天坚持练习，用不了几年就能写出一笔好字。”
还要几年啊。
谢池砚心里有些失落，对姜羽韶说他聪明不以为然。
“真是个小孩子。”
姜羽韶摇头失笑，离开案桌，走了几步，来到一个书架，蹲下身子，从最底部摸出了个盒子。
“打开看看。”
谢池砚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地接过盒子，却发现里面是一大摞用过的宣纸。
纸张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微微泛黄，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瞪大眼睛，又从里面取了几张，皆是和他今天下午创造的那些鬼画符如出一辙的东西。
“这是？”
“我写的啊。”
姜羽韶挑眉一笑，“这是我当初刚习字的时候留下的。”
谢池砚有些不信，觉得对方是故意安慰他。
“没骗你。你现在待的可是逍遥宗后山的碧霄阁，我的住处，别人的东西怎么会放到这儿。”
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下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吧。”
“习字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古人云：写尽八缸水，砚染涝池黑，博取百家长，始得龙凤飞。”【注】
谢池砚轻咬下唇，“嗯”了一声，耳根粉红，为刚刚自己想当然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对了，阿砚，要不然你也把自己练过的字都单独收起来吧，不仅方便查看学习的进度，等若干年以后拿出来看看，也别有一番趣味。”
姜羽韶提议道。然后不等谢池砚回答就翻出来一个和刚才的差不多的盒子递给他。
“给。”
谢池砚就自己拿着盒子去收拾纸张。
姜羽韶没有注意到的是，对方第一个珍而重之放进去的就是她一开始示范的时候写的他们两个的名字。
……
晚饭和午饭一样，仍是姜羽韶去取的。不过这回负责做饭的弟子做得多，不用她亲自动手。
等谢池砚用过晚饭以后，姜羽韶把他叫出来。
自己率先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
“阿砚，我已经和月璃姐姐说了你的事，等过段时间你身体状态调理好，就可以开始解毒了。”
“嗯。”
谢池砚点了点头，乖乖的答应。
夜风轻柔的吹过，不远处的桃树落下几片花瓣。
就这么坐着，什么也不说，自有一种安谧宁静，岁月静好的气氛。
谢池砚其实有话想说，但临出口又犹豫不决。
纠结了半晌，终于打算开口。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可怜的人，为什么独独选了我。
他早就想问了，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从小的经历导致他成了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总是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毫无目的的善意。
尤其是对他。
除了四岁之前在父母身边的那段日子，他就像被老天爷抛弃了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面对赤.裸裸的恶意。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没有人爱，没有人在乎。
姜羽韶看见了小孩眼中的脆弱和迷茫，有些心疼。
她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能感觉出这个问题很重要。
她不禁回想起了在琅琊的第一次和第二次相遇。
小孩对外界的一起都是警惕和戒备的。他无法轻易相信旁人。
他既渴望被爱，又怀疑爱。
这时候若是说没有理由，就是单纯心疼他，想帮他，恐怕会进一步加剧这种不安全感。
只有他对她来说是特殊的，他才不会担心有一天被抛弃。
再三斟酌后，姜羽韶做出了决定。
“因为你的遭遇很像我的弟弟。”
她将现代的事以一种符合古代的方式讲了一遍。
空气陡然陷入沉默。
谢池砚看着旁边伤感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她这么想听他叫姐姐是因为这个啊。
他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的。他能感觉出对方对弟弟的在意。
有这样一种关联，对方心血来潮，又很快厌烦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谢池砚却莫名难过。
应该是替对方难过吧。
谢池砚这么对自己说。
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思量片刻，终于伸出了手，放在姜羽韶肩上。
算是一种无言的安慰。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让人开心的话，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我没事。”
还是姜羽韶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抬起头，就对上了夜空。
“看，今晚的月亮真圆。”
她嘴角习惯性的弯起，招呼小孩看天上。
栖梧山高俊，大大的银盘就像是悬挂在头前。今夜晴朗无云，星河璀璨，好一幅美景。
……
一连十五天，就在姜羽韶教谢池砚读书习字和给他调理身体中度过了。
花溪阁。
“小韶儿，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小子？”
阮月璃上前两步，绕着谢池砚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当她视线落在谢池砚的左半张脸上时，又变得愤怒无比。
“也不知道是哪个合该杀千刀的邪魔歪道，对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她带着爱怜用手抚上谢池砚的左脸，承诺道，“小砚儿放心，月璃姐姐马上就帮你把毒清干净，肯定不会让你这幅如玉的面容留下半点瑕疵。”
谢池砚来之前已经听姜羽韶讲过阮月璃的性子，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招架不住。
他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脸颊发红，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扭头去看姜羽韶。
姜羽韶见他这幅拘谨无措的模样，有些想笑。但想到小孩脸皮有多薄，还是忍住了，赶紧替他解围。
“月璃姐姐，解毒要紧。”
阮月璃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心里想着，一个小子，皮肤细嫩的，比小女孩还好。
正事要紧，她收回别的心思，让谢池砚坐到榻上。
姜羽韶随即拿出药瓶，将丹药倒出来，递给谢池砚。
小孩抿了抿唇，好像有些紧张。
“阿砚，别怕，有月璃姐姐，肯定没事。而且我就在旁边陪着你。”
姜羽韶柔声安抚。
“嗯。”
谢池砚点了点头，将丹药吃下。
几秒之后，他的身体里升起一股火，五脏六腑都烧灼起来，疼痛无比。
“唔……”
冷汗瞬间涌出，谢池砚脸色苍白。
写尽八缸水，砚染涝池黑，博取百家长，始得龙凤飞。
出自《中国民间故事·柳公权练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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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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