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妄怕夜长梦多,回去便问了再生根骨需要备些什么?他现在身体孱弱,是否受得住?要不要再养一些时日?
白玉京沉吟片刻,说没有。
不过不是再生,而是换骨。
换骨?
在长赢养伤的这段时间,谢妄没少看一些偏方秘法,竟然正统救不了他,那就用歪门邪道。
其中一纸残卷上就记载了换骨,案例百条,存活者不足十人,无一被病魔缠身,没撑过三年便全都去了。
谢妄看完残卷后收好,将此当作最后的退路。毕竟上面这些人换的不过肱骨腿骨,而他要的是根骨,肯定更为险峻,空忙一场还好,就怕将命搭上去。
他惜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赌那个万中无一。
但惜命的谢妄在听见白玉京说换骨后,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了下来。
还贴心地问了一句,“人在哪儿?需要我亲自动手取骨吗?”
白玉京解释:“根骨可替,不一定要用人的。”
他说换骨不过是为了更好理解,实际并非剜了旁人的骨按在谢妄身上。
而且就算有,修士间换根骨有九成活不下来。哪怕侥幸成为万里挑一的人,也吸纳不了灵气,踏不上修行一途。
谢妄疑惑,“那我换什么?”
不知为何,白玉京没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谢妄愣了一下,他眸光沉沉落在白玉京身上,神情有一瞬的错杂。
过了良久,屋内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换吧。”
他可没什么礼义廉耻,得寸进尺这件事更是手到擒来。
……
换骨没有想象中疼,谢妄昏昏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冗长无趣的梦——
他被称为妖祸,生来煞气蕴骨,幼时颠沛流离的半生。
谢妄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生恶人,不然为何旁人避之不及,视之为灾祸的煞气,独独藏在他的骨骸里?
在很久很久以前,谢妄还小的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是煞气,只知道自己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待得太久,不然就会被驱赶打骂。
他就这样走走停停,风餐露宿去了许多地方,但没有一处是他的归宿。
直到有一回,他拿着刚从山上挖来的野菜,路过荒野破庙时看见了几个修士,他们正在用阵法封印一缕煞气。
当时他不知怎么想的,脚跟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首的修士瞧见他,以为他是这破庙里的孩子,走过来给了他一瓶药,“你是走丢了吗?”
他低头绞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不敢收也不敢说话。
修士笑了笑,温声重复道:“这儿生了煞气,破庙其余人都被遣走了,你是同家中长辈走丢了吗?”
“我不住这。”谢妄小声说:“这有人占据,不听他们的话,是不会给人住的。”
至于长辈,他生来便没见过,可能是死了,也可能不愿意见他。有时连谢妄都不由得感慨,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修士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面露愧疚地向他道歉,转身同另一个修士说了什么。
谢妄没听清,眼睛直勾勾地盯那煞气。
修士以为他好奇,解释道:“那是煞气,你别靠近,会伤着你的。”
谢妄眨了眨眼,“煞气?”
修士:“嗯,就是由人怨恨衍生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妄心想,那他一定生来便被许多人怨恨,不然那些东西为什么缠着他不放?
修士没察觉他的心思,伸出一只手说:“我是明都剑宗的执法大弟子,闻星河,你可以叫我闻师兄。”
他继续说:“你若是愿意,我可为你寻一个住处。”
“为什么?”谢妄闻言不解地问。
他没有怀疑闻星河居心叵测,甚至他身上的味道比很多人的都好闻。
但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为什么?
闻星河摸了摸他的头,“因为我是修士啊。”
他又说了一些话,有些字谢妄没听懂,但不妨碍他明白这个人说要护着他。
他又看了眼煞气,难得乖巧地跟着闻星河到了住处,刚踏进门他就感觉体内那些烦人的东西又要钻出来了。
谢妄下意识甩开手,躲到了角落。
就在他以为又要面对斥骂时,闻星河拍着他的肩,告诉他不要怕,只是不小心沾到身上了,取出来就好了。
他不太相信,问取出来就好了吗?
闻星河说对啊,煞气可怕之处在于它会引人成妖,本身没什么好怕的。
他又问,修士有办法让它们消失吗?
闻星河点头,有,虽然用的时日长些,但终归会散去。
当时的谢妄以为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可后来他历尽磨难爬到了明都剑宗,才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或许那些人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妖祸,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些东西,只能厌恶纠葛,至死方休。
但他还是做不到赴死。
不愿意,也不甘心。
——
后面的事陈乏可善,谢妄冷眼看着自己从备受煎熬,到坦然面对心底的恶意,最后被剜骨,囚在虞山受刑。
浑浑噩噩醒来后,他一眼看见了倚在床边假寐的白玉京。
谢妄忽然很想知道,这位俯瞰人世的仙神灵台,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流露别的声音。
应当比昨日他手中那张碾碎的薄冰好听。
察觉到目光的白玉京没抬眼,低声问:“可有不适?”
谢妄凝神,根骨恍若原本就生在那里一样,没有任何不异的感觉。甚至他调动微弱的灵力探过去时,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片刻后,他回道:“没有。”
白玉京“嗯”了一声,拎起一盏烛台走到墙边,上面挂着一片轻薄的绸纱。
谢妄顺着他的动作,看见绸纱上苍劲的字。
书祈是白玉京最常用,也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手段。谢妄学过阵法符箓,所以对此更加好奇。
他挑拣了几个简单的记下来,准备有空查查到底是什么意思?来源又是哪儿?
烛台靠近靛青的绸纱,烛火瞬间点燃了绸纱,眨眼间便蔓延了整面墙。
浓烟罩了过来,呛得白玉京低咳了几声,转身道:“走吧。”
庭院里,离荧惑百无聊赖地坐在的秋千上,手上还拿着一支糖画,时不时看向房门。
见到人出来后,离荧惑亮着眼睛跳下秋千,跑过去牵住白玉京的手,踮着脚尖将糖画抵在他唇边。
糖画并不精致,深浅不一的糖浆堆叠在木棍上,依稀能闻见焦味儿。
白玉京低头咬了一口,碎裂的糖渣子沾在下颚,落到衣襟里。
“好吃吗?”离荧惑问。
“好吃。”白玉京明知故问道:“你做的?”
离荧惑矜持地点了点头,眼梢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秦或在书房处理公务,听见动静走了出来,瞧了会问:“上面画的什么?”
这换骨于谢妄不过睡了一觉,但对他们来说是实打实过了七日。闲来无事的离荧惑整天在京都招猫逗狗,惹的宗室的人不敢出门。
偶然在长街碰见买糖画,便对那些龙飞凤舞的糖画生起了兴味,回来就吩咐厨房备下东西开始做。
离荧惑举着那两支捣鼓几天的成果,头也不回道:“你猜。”
“猜对了,我就做一支给你。”
的确只能靠猜了,秦或神情复杂地打量着那支鬼画符一样的糖画,嘴怎么也张不开。
沉默片刻,他蒙了个“长蛇”。
离荧惑不太高兴地说:“秦或,你不喜欢吃我做的东西也不能这样瞎蒙啊。”
秦或:“……”
他欲言又止,最后咬牙担下这个“罪名”。
离荧惑仰起脸,也不说话,就这样用乌黑的眼珠子看白玉京。
“我的名字。”温温沉沉的嗓音响起,他说:“对不对?”
“没错。”离荧惑压低的声音,说:“是你,白玉京。”
这下别说秦或了,连不怎么言语的谢妄都没忍住,好奇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不出来,但只要和离荧惑有关的,往白玉京上边猜,基本**不离十了。
离荧惑软着调子问:“你猜到了,想要什么花样说吧?”
他可是对着小贩观摩了许久,花鸟鱼虫都学了三分。
白玉京:“做个你的名字吧。”
离荧惑:“可这个你已经吃过了啊。”
白玉京垂下眸,怪不得那糖画几乎全是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糖浆。
他说:“那就由我做给你——”
话音未落,白玉京倏然被离荧惑扯下木阶,踉跄了几下才站稳,而刚刚站的地方猛地窜出一条火蛇。
闷在屋子里酝酿了许久的火,以迅雷之势蔓延到了两侧,正巧四周全是易燃的木料,倒春寒过后又没下过雨雪。
没有任何阻碍的火势,肆无忌惮地吞沉没了整座庭院。
几人快步出了庭院,确认没有危险后停下了脚步。秦或转身疑惑道:“这屋子怎么无缘无故着了?”
一旁的白玉京:“……”
他揉了揉眉心,“怪我,刚睡醒,有些不太清醒。”
以为这是天域宫殿,顺手燃上后便没再理会。
秦或摆了摆手说:“不过间闲置的院子,又不常用,烧了就烧了,人没事就好。”
想到谢妄刚换完骨,秦或偏头问:“有没有呛到?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膳房还温了药,难受就去喝些。”
谢妄摇了摇头,“只是有几分疲倦。”
秦或上下打量了会,又看了眼同样神情困厌的白玉京,跟离荧惑一人一个带往卧房。
而府邸的小厮也早早察觉到这边不对劲,但又想到前几天下过的禁令,一时间所有人抬头看着滚滚浓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没一会管家就通知他们去灭火,奔走间将这些天安静的氛围一扫而空。
等秦或将人送回了卧房,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他嘱咐了几声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去。
关门的那一刹,他望着谢妄挻直的脊背,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
灵台: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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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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