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覆绫

清脆的銮铃声停息,谢妄拎起案上的剑,说:“到了。”

床上的鼓包动了下,一只手探出来掀开锦被——

白玉京神情淡淡,好似不过睡了一觉。唯有稍乱的青丝和被闷红了的眼底,证明方才发生了什么。

谢妄挑开珠帘,正要下去时又回头说了句:“你刚刚是在不高兴吗?”

天光从珠帘缝隙中影影绰绰照进来,落至榻前突兀地停下,在纷扬尘埃里,切割出几分错杂的微妙。

半明半暗的光线遮掩了大半神色,但对于在场两人来说没什么影响。

白玉京揉了揉眉心,“算是吧。”

停顿了会儿,他又道:“不关你的事。”

谢妄“嗯”了声,似随口一提没再问下去。

下了马车后,白玉京看着上清殿比巍峨的山门微微一怔,低声道:“看来你们关系真不好。”

来来往往的上清弟子见了谢妄纷纷行礼,顺带打量一旁的白玉京,在心里琢磨这位是谁?

弟子不清楚但藏在暗中的长老明白得很,他们瞧见这幕被气个倒仰儿,心中不由得后悔,不应该将殿主之位交谢妄。

谁知道他那么会作戏?将大半个上清殿的人唬得团团转不说,连他们都被蒙骗了过去。

“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利字。”谢妄朝半空中挥了挥手,传音道:“他们想继续坐收渔翁之利,但我不愿意当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费尽心思爬到这个位置,可不是为了去恭维伺候另一帮人的。

窥探的视线愤愤散去,谢妄收回了手。

上清殿峰峦绵廷,一眼望不到头,越往里走人迹越少,禁止和巡逻弟子越多。

白玉京被带到了主峰后殿,谢妄还没说几句话便被匆匆叫走,现下整个宫殿只有他一人。

周遭栽了不少枝干苍劲的玉蝶龙游梅,在阵法灵气温养下,已是春末层层叠疏的花依旧挂了满枝。

白玉京循着谢妄方才说的话,找到了汤池阁,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他绕过琉璃彩蝶的折屏,俯身拨了下堆叠在水面的花瓣。

阁里点了线香,与汤池的几味珠粉红莲相比却没有被压下,融在水雾中缠缠绕绕染上来人。

白玉京靠在池壁边,除了时不时响起的水流声,周遭安静地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水雾浸湿他下垂的眼睫,像缀了细碎的珍珠,片刻后,珍珠颤抖地滚回水里。

假寐了会的白玉京不仅没清醒,反而更困了。

他抿了抿唇,自汤池里起身。

折屏上挂了先前就备好的衣裳,白玉京裸足踏在湿漉漉的玉砖上,将琉璃骨架上的一抹辰砂扯下,随意披在了身上。

腰间绦带上簇金绣了一片花卉徽纹,垂落的春绸沾水,泅出暗沉的秾红。

白玉京拢了拢衣襟,走出汤泉阁醒了会神,拎着谢妄给他的符箓,一路绕绕弯弯寻人。

——

瑶阁原先为殿主私所,谢妄上任后就将这当作处理事务,存放案卷典籍的地方,其中禁止杀阵数不胜数。

众弟子皆知谢殿主喜静,并且格外厌恶有人闯入窥探,因此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瑶阁寝殿附近都没有人徘徊。

而现在,寂静的瑶阁内充斥着怒不可遏地声音,“谢妄,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妄坐在上首,撑着下巴说:“我倒想问问长老什么意思?交代的事也做了,你们却还要苛责我。”

被倒打一耙的长老呵斥道:“胡搅蛮缠!”

“谢妄,你别忘了是谁将你一手提拔上来的!没了我们——”

寒光掠过打断了怒喝,独属于大乘期的威压在瑶阁内铺开,谢妄把玩着剑,懒洋洋道:“没有你们会怎样,长老你倒说说啊?”

险些被逼跪下的长老错愕道:“你又突破了?”

大乘期每一个小境的突破都要耗费漫长的时间,他自己就足足走了几百年,而谢妄刚到大乘初期多久?

不足十年,这已经不能用天赋异禀,惊世奇才来形容了。

很快他感觉到了不对,这威压并不全是修为上的。长老握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道:“你用了什么?”

谢妄什么都没用,能压过长老,很大原因是因为白玉京为他换的骨。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轻飘飘的语气和散在周围的威压,让长老冷静了下来,他尽量和蔼地说:“谢妄,我们是一条绳上的,没必要如此针锋相对。”

谢妄没呛声也没附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扣着半出鞘的剑身。

长老咬咬牙,继续道:“白玉京不能示人前,这是首座的意思,你差点违禁,万一被他知晓降罪下来,哪怕是大乘也抵不了多久!”

谢妄满不在乎,“又无旁人知晓,算哪门子违禁?”

强词夺理!

长老额头青筋暴跳,耐着性子劝:“你年纪轻轻突破大乘性子轻狂了些我们能理解,但有很多事你不知内情。”

“长老。”谢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不知内情是因为什么?”

长老脸色白了白,本来那些事在谢妄当上殿主后就该告知,可因为他的不受控制,所有人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包括这次去见白玉京。

长老沉默了会,疲惫道:“此事是我们之过。我会和他们说,往后不再对你隐瞒,若有利益相关,尽量避让行事。”

这是他们能做到最大的让步了。

他是真的怕谢妄油盐不进,带着白玉京搞出什么大动静,到时首座降罪,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威压散去,长老松了口气,又道:“但是谢妄,白玉京之事由不得你任性。”

谢妄摩挲着指尖,“我怎么任性了?”

长老皱了皱眉,“他应当去禁地,你却将他放在主殿,这不合规矩。”

规矩?谢妄心下嘲讽,面上不改色问:“为何非要去禁地?”

长老正要开口解释,忽然想到弟子的传讯:白玉京与谢妄是旧识。

他眼神一顿,语气复杂道:“谢妄,你不会想帮他吧?”

这种事不少见,本来他们挑选的人性子就温和,对白玉京的所作所为,让不少人心生愧疚与不忍。

他们有些选择沉默,有些妄图李代桃僵,以假乱真,最后无一例外被发现,甚至还有自刎谢罪的。

长老也不全和和睦睦,谢妄的出现有些人不满着急,有些人置身事外。

可那是其它,他们还能容忍,一旦碰上白玉京,就别管他们心狠手辣,联合起来将谢妄抹去,把原定的姜时羡提上来。

毕竟如陆怀山一样大限将至的人可不少。

谢妄挑了挑眉,“长老,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个善人?”

长老想到谢妄私底下做的那些事,紧蹙的眉松了下来,“罢了,我不多言,你心中有成算就好。”

离去前,他还提醒了句:“在主殿你记得看好进出弟子,别让人撞见,传出什么风声。”

谢妄想,这位首座好像不想白玉京示于人前,被世人所知。

一个是仙台首座,一个是仙谱无名,却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仙神。

这可比那群老不死的有意思多了。

感知到符箓正在靠近,谢妄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扔到角落,扣剑起身出门,一眼瞧见了玉蝶中的辰砂红。

白玉京被这路绕得有些出神,捻在指间的符箓化成灰烬,他才发现谢妄就在眼前。

后者没察觉到他的走神,指着还在淅淅沥沥淌水的发尾,说:“是用屋里熏笼,还是我掐诀替你弄干?”

“熏笼吧。”

若得闲他都不用术法,而是挑这种慢悠悠的法子。

谢妄点了点头,带着人走进瑶阁,打开层层禁止,最后拐入一间偏室。

白玉京环顾了一圈房间,在看见铜镜妆台时怔了下,而后淡淡移开视线,坐在熏笼边由着谢妄摆弄。

刚被寒风醒的神又在这暖和的地方沉了下去,白玉京望着妆台上琳琅满目的金饰,随口道:“我倒不知你还有这喜好。”

谢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除了繁复的金饰,铜镜前还放在一个半开的奁盒,隐隐能窥到几个散乱的瓶瓶罐罐。

他开口解释:“前些年喜欢上了丹青,这是画人像时参照用的。”

白玉京:“你作画时好像格外喜艳色?”

不仅仅是金饰,奁盒里泄出的一点脂胭都是稍重些的红。

谢妄沉声道:“因为我觉得只有艳色衬得上。”

话音刚落,他转而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玉京想了想,“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他向来不挑练,有什么穿什么。不过在许久以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着红。

后来去了苍山,才逐渐改穿素衣。

谢妄手拢青丝,微微低头眸光落在那一截自红衫袖中探出的腕骨上,半响道:“……红绸衬你。”

白玉京抬了下眸,“你画的是我?”

谢妄也没想遮掩,十分坦然地“嗯”了声。

闻言白玉京稍直起了身,拣了支花树步摇,枝头金叶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他有一瞬的恍惚,想起当年那些人在他用书祈前,呈上一件件华贵的金银玉饰,小心翼翼戴在他身上。

而后簇拥着他来的阶前,跪在地上以表示虔诚,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们有的叫他祭司,有的称神。过去太久,白玉京连待过几个地方都记不清了,更别提他们那换来换去的称呼,和呈上来的东西。

“你倒是和他们一样。”白玉京偏头问:“画呢?”

谢妄笑了笑,“礼尚往来,我让你看画,你也要让我看个东西。”

“什么?”

谢妄没应声,从妆台上扯了段两指宽的印蝶红纱,覆在白玉京眼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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