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绯天不在意自身状态,开大疾掠过去。
不凭借任何外物飞行,本质上说会比什么都快,就是样子会不太好看,但这也不是考虑好不好看的时候了。
美人的自我修养?去他娘的。
从今天开始他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皇城往南,江南往西沿途皆有段家庄,段城雪就像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这些年致力于基础设施的建设,因而战乱刚刚开始,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者还得以段家庄帮助。事态不至于太惨,加上东皇未崩,世家大多没有撕破脸,仍旧说点好话,至于赈灾济贫的闲钱,不好意思没有。
亦绯天吹了一路寒风,看着情况的暂时稳定,原本岌岌可危的心境平和下来。
***
东涯临术被他们带着南下,临近江南的地带,有一处地方,叫灼日,是故国旧都,早在尘无咎与段城雪谋划之初,几人便商量着划此处作为落脚点。锁云阁闹事事件之后,余郄马上回来布置旧庄,此时整个庄园并村落义庄都是一体的,最大的经济支持还是段氏皇商。
此时,尘无咎与东涯汇报:“江上清身死消息已在三天前传回江南,张罔世没有暴动行为,昨日,张罔世率手下绿林好汉表示皈依,言明江上清逆行是自己教导无方,自请愿前去边境,戍守边疆抵御外寇。”
“张镖头是个识大体的。”东涯很随意地说,“让他战死沙场吧,也对得起一世英名。”
“是。段知卿大人如今还留在皇城,与林双安抚皇城百姓,皇城现情况处在可控范围内,不过,这边的段小姐似乎还没有从真相里走出来。”
“段小姐?”东涯顿了顿,尾音上翘,听不出喜怒,“哦,我想起来了,是天意指婚的那位吗?原来她是那小子的未婚妻,还真是造物弄人啊。”
尘无咎不答。
“那也去好好安慰一下吧。”
“陛下,您该上药了。”内侍适时出言提醒。
“传。”
青敛候在门前很久了,一身青衣,落落有出尘之意,来回忙碌的侍从或大臣都少不得打量他一眼,心中猜测这是天上人还是什么不世出的人才。
你看他眉眼清逸,神色淡淡,怕是世间诸办事都不放在心上。
实际上,青敛只是在放空而已。
他最不喜欢跟高层打交道,不装着高冷的模样,少不得一堆人会前来搭话,绕来绕去打机锋,怪烦的。
跟亦绯天生活久了,就越来越不爱热闹。以前好奇会凑的热闹,如今也觉得不过尔尔。
反正再有身份地位再高,也不能越过里面的东涯某人,他在这晾了两个时辰,别说吹冷风了,就是晾成雪人也不能离开,陛下要你等着你就得等着。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凡间。
青敛修仙也没遭过这罪,真是好也坏也,还要归功于修仙者体质不错。
差不多腿隐隐有些发酸的时候,内侍终于恭恭敬敬来请。
“蔺公子,请吧。”
青敛面上高贵冷艳一颔首,步态优雅从容跟着他进去,仪容挑不出错误,心中却暗暗嗤笑。
下马威。
早闻东皇陛下爱下棋,搁这跟他摆谱呢。
他随意跟东涯见个礼,依东国礼节,世外之人无需跪拜,东涯也要从平辈的立场给他还礼。
在庭外被传候,是传唤东国子民,故以臣民之礼觐见。
在庭内被请去拜见,是圣人请教先生解惑问道,故不分上下,以苍生和圣人之道为重。
东涯还了礼,青敛便抬起头,毫不避讳地打量东涯临术。
这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与想象中的孱弱或游手好闲不同,他浑身充满肌肉,皮肤较黑,体态堪称健硕。
就是这样一位君王,想要将天下四域都纳入麾下,在被用带毒的匕首指着的时候也丝毫不慌乱,甚至敢于握住刀锋。
有野心,有谋略,天下人却对他知之甚少。
此人不简单,长此以往,以后必酿成大祸。
青敛见他的第一面就对东涯临术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在青敛打量东涯临术的同时,东涯临术也在打量他。
“早就听闻锁云阁有个蔺公子,从小被尘阁主收养,一手带大,孤一直想见见你,奈何没有机会,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蔺一介草民,入圣人之眼,不胜惶恐。”
青敛客气地说着,然而语气极度随意,一点也没有惶恐不安的感觉。
东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也不敢这个节骨眼上逗得太狠。
尘无咎给他草草处理了一遍伤口,解毒还是要专业的来,又讲明白这是唯一的医修,脾气不太好,他也管不了,惹生气跑了就等着凉了。
青敛观察着东涯,发现这位东皇陛下比自己想的还要能屈能伸。
他抿了抿唇,想速战速决。
“先生是更喜欢配毒药,还是配解药啊?”东涯完好的那只手撑着脑袋,悠悠地开口问道。
青敛一如既往地平静,手上动作毫无波动,既不激动,也没有怯意。
“医修没有什么偏好,行医救人,能救便救。人若不愿意活着,便是神仙也难以救活。所以配什么某说了不算,世人需要毒药,便配毒药;世人需要解药,便配解药。”
东涯听了一点也没有被戏耍的恼怒,反而赞赏地笑着,指节在桌子上富有韵律地一扣一扣。
“你倒是跟大国师有很大不同。孤很好奇,不同道之人也可以走在一起么?”
“虽不同道,但可殊途同归。”
“可是你们阁主跟孤说的是,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蔺先生又怎么看呢?”
青敛一听便知,像东涯这样自傲的人,并不会把中间那个“而”字解读为并列,而是解读为转折,侧重于后面的内容。
由此可见东涯临术的性格,他就是想凌驾于万物之上,所以才会觉得阁主与他的说法不同。
又或者是对仙魔的偏见根深蒂固,并不往这个方向考虑。
果然是能答应这种离谱计划的人。
念此,青敛唇角嘲讽地勾起。
你问我我怎么看?有人跟你说了我真名吗?
“一个意思,陛下不必把重点放在后面,这句话也可以说是,殊途同归,百虑一致。”
“原来如此,蔺公子当真有趣。”
青敛不置可否。
锁云阁话术的诀窍就是模棱两可,让人下意识地往自己认为的方向解读,让对方以为与自己志同道合,从而达成操纵对方的目的。
至于那个人要做什么,他不关心。
“孤听闻,医者的最高境界是医心,段家有个姑娘,恰是蔺公子旧识,蔺公子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去与她说说话。”
青敛听到前面说的“医心”刚想开口怼他,又听到后面,猛然刹住。
段七缘?
怎么她也在这里?
青敛抬头对上东涯颇有深意的眸子,顿感那双眼睛里寒星凛冽,难以洞察用意。
出来后,他冲到观星台找到尘无咎。
“你让段姑娘知道江上清这些事情,究竟意欲何为?她没有趟浑水的必要。”
尘无咎对他急冲冲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你抬头,看看天上。”
青敛闻言,果真抬头看去。
今夜夜空晴朗,星罗棋布。他从不观星,也不会被浩瀚无垠的星辰震撼。
尘无咎见他不喜,从来不教他,也不会在他面前刻意提及。
但他知道,尘无咎,是很喜欢观星的。
真能从这里面看到什么启示吗?他不知道,也不想问,不如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什么命运,在“命中注定”的说辞背后,他从来只看得见人为。
即使不知道此次事件的全貌,他也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尘无咎的手笔。
“要我看什么?我眼中所见,只是浩瀚的繁星。”他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尘无咎,“你只教过我人定胜天。”
尘无咎说:“嗯,你不觉得它们美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
“有时候人们观星,是因为他们觉得,星星和人是类似的。尽管没有真实合理的依据,占星学说也发展至今,历代帝王都会建立或修缮这样一座观星台,很多年过去,人们忘记了前代旧王都叫灼日,却不会忘记,这里的观星台叫分月。”
“据我上次来,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尘无咎说着向远处指了个方向:“那里原本是座山,只有很少的人居住,现在变成了村落;那里曾经有一片湖,分月的影子倒映在湖里,延长五倍,正好就能到湖对岸。”
青敛安静地听着,心想绕圈子这种毛病果然是会传染的。尘无咎跟东涯呆了几日,直接被带得不会说人话了。
“星星和人一样,有些星星三三两两呆在一起,散落在各处;有的星星喜欢聚集在一起,成群成群地围着某一颗转;有的星星就不喜欢跟其他星呆在一起,远远跑在一边……而人也是一样。”
“你所说的段七缘,就是那样一颗独特的星星,有很多星星围着她转;而段城雪就是那种远远跑在一边的,时而跟其他星发生碰撞,没有星能陪伴他长久,最后,他也会被另一颗同样情况的星星所吞噬。”
“在这个过程中,段城雪的体系,和段七缘的体系相遇了。段七缘的星系曾经接纳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但这位客人有自己的轨道要走,于是跟他们绕了几圈后,慢慢就自己主动脱离,继续寻找自己的痕迹,或者不知不觉中陨落。”
尘无咎声音很轻很缓,像是在给小朋友讲故事。
“是吗。”
“即使有那么多人围着她转,也无法有人陪着她一辈子。哦,请别在意,我并不是针对段小姐,而是我见过的经历过的告诉我,人和人的相逢就是很短暂的,没有人能够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命是太脆弱太艰苦的东西,所以……”
“这么说,不是太悲观了吗?”尘无咎问。
他趴在栏杆上,从上往下望着远处寥落的灯火。
“我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我想穿过时间、生命、考验、意义……找到真正的答案。”
“算了吧,臭阁主。”
青敛说,“你只是想找到一种解释如你所愿。”
“天下……虑”,出自《易经 系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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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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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天下落白(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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