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合力把凤凰救下，小凤凰高兴极了，往尘无咎怀里扑：“神侍大人你太好了！”
尘无咎看了眼他满身扑棱棱往下掉的毛欲言又止：“……”
罢了。
他非常轻柔地抱起小凤凰，在它后背拍了两下：“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
小凤凰眼睛一下就红了。
那些苦他不说，但不等同于不存在。
就是因为不堪言，才不说。
可是，有些人即使你不说，也明白你的感受。
“阁主貌似在撬您墙角诶。”祸殃不死心地挑拨离间。
“什么他的我的，他需要就拿去用。”亦绯天满不在乎地说，“不过……尘阁主是真的很会啊。”
“会什么？”
“带小孩。”亦绯天语气古怪。
前有小凤凰后有青敛，不管是脾气多古怪的小孩，在尘无咎手底下总是服帖又快乐的。
难道因为自己本身也是很怪很独的小孩，所以反而更了解他们的情况吗？
这么一看，尘无咎其实比亦绯天会得多，毕竟亦绯天多数情况下只会放养，性子又惫懒，相当机率反而要小朋友带他。
亦绯天看不懂，但亦绯天大受震撼。
他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大盲点。
慢着，你丫不会也把我当小孩哄吧？
他在那疑神疑鬼，尘无咎和小凤凰那边却是其乐融融。
尘无咎当下还无足够的能力真正与仙门对抗，他那一方的鬼修魔修比起其他两方还是过于弱小，手底能用的人不多，能介入这些灵异神怪之事的人更为稀少。
他与青丘此前就商量好，待人一救出，就把它送到妖族地界。
一来小凤凰身为四大守护兽之一，回归自己的地界能够得到最大的庇护，对南疆百姓和妖族生灵都好。
二来小凤凰在妖族的地位绝对比在其他地方更高，妖族会尽全力保护它的安全。小凤凰被囚禁抽血这么久，现在已经无比虚弱，急迫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疗养。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小凤凰恢复实力，便能反过来保护妖族不被他族入侵。
亦绯天托着下巴，心说，小凤凰知道了会闹吧。
等小凤凰狠狠发泄完情绪，尘无咎才领着他到安静的地方，把这事就那么淡然且平静地告诉他。
小凤凰低下头，表情很沮丧。
他很不高兴被安排，但又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
他是靠他们联手救出来的，过程不说千辛万苦也是费尽周折，要是闹脾气，固然会得到体谅，可也太自私。
更何况，他地位虽高，离君之下万灵之上，其实除了离，是没什么亲近的人的。离君故去之后，这些人愿意来救他，背后也有所求，如果这时候还看不清形势，那他这么大岁数真是白活了。
思忖片刻，小凤凰最终还是抬起头：“我答应你。”
尘无咎并不意外：“嗯。在那边好好修炼。”
小凤凰勉强笑笑：“自然，我以后定要去流云宫把受的屈辱，连你的那份，一并讨回来。”
还有，不会再拖你后腿。
尘无咎护送小凤凰等人回南疆。
可未及半路，便听闻南疆又出事了。
准确地说，是新垣黎明氏族出事了。
尘无咎快马加鞭中仍是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赶不上。
一千多年前，离君首次大规模地在这片土地上被提及，是人们为发动战争的由头。
时隔多年，离君再被提起，还是发动战争的由头。
在众仙门的宣传和刻意抹黑之下，民间骂邪神之势愈演愈烈，最终，最后一处残留的神庙被砸毁，新垣氏族也被军队管控起来，不允许再祭拜离君，负责见一次杀一名族人。族长屈服于他们的淫//威，只好把离君相关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他们把新垣黎明氏族的族人像猪狗一般对待，辱骂、调笑、鞭笞，让他们把家里藏着的、族里有的，关于离君的一切物什，交出来，集中堆放到村前的空地上。然后，让他们架起火架，挖出大坑，勒令他们亲手将这些祭文、书册、传说、肖像、器物，一个一个，一点一点，亲手烧毁、砸烂、埋葬。
有关于离君的一切终成历史，这群狂徒们放肆大笑，说离君的信仰被他的信徒们亲手终结，怎么不是一种圆满？
就这一句话，成功点燃了族人们的怒火。
“今日，我们受歹徒威胁逼迫，背离我们的信仰，与我们的神相别。但这并不意味着，新垣黎明氏族向他们屈服。”
他们的族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握权杖，在坑前站定，转身面对着他被摁着跪下的众族人们，声音悲戚而苍凉。
“我身为新垣一族的族长，既对不起神明，也对不起你们。”
人群中小声啜泣。
他又转身对狂徒们说道。
“不曾存在信仰的人不会理解这一切。是非曲直并不在你的几句话之间，不在不知真相时任意抹黑的诽谤与构陷。你虽毁去了物件，但你仍旧浇不灭天下人的心中火焰！信仰，在人心间！公道，也在人心间！”
说完，他纵身跳入熊熊烈火之中，化为一道烟。
众人终于失声痛哭。
在族长之后，有人不断跳出来，效仿他投火**。
何谓新垣，何谓黎明。
以血肉之躯，筑信仰之墙。
以不灭意志，唤黎明微光。
他们是最后的信徒，也是最初的希望。
这个轮回，下个轮回，端的是死生契阔，不离不弃。
尘无咎的匆匆赶到，阻止了这批愤怒之人的屠村，也阻止了新垣氏族幸存者的自杀。
但那些东西，终究是毁去了。
至此，天下再也找不到一个离君的神像。
亦绯天站在灰烬里，确定这里面的东西都看不出原貌，也不可能复原了。
那些关于离的记录和描绘……难怪后世的人再也不知道离君曾经显灵，不知道离君曾经真的存在过，不知道离君的样貌和语言。
这种逐渐被人遗忘的感觉，让他隐隐也觉得失落。
亦绯天转头望向尘无咎的侧脸。
他无法得知尘无咎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此刻微凉的晚风中，忽然感受到对方的疲惫和坚毅。
尘无咎其实经常会来新垣黎明氏族，哪怕仅仅是路过，也要看一眼。
新垣氏族是他的第一故乡，后来他被选中成为神侍，自以为没了家，直到离君陨落，又或者到离宫被夺，他才意识到它对自己的重要性。
新垣黎明氏族是他的第二故乡。
但今夜过后，它将不复存在。
尘无咎觉得很累，还有几分迷茫。
这些情绪并不是来自现在的他，而是两千年前的他，来自当年的顾千声。
彼时顾千声已经在凡尘俗世中苦苦寻觅一千年，他的神明没有再回来，反而是离他一远再远。
亦绯天忽然很想抱抱他。
这些年，究竟是什么在支撑他走下去？
如果不了解这一切，亦绯天永远不会知道尘无咎的过去，他所见到的是一个强大的锁云阁阁主，天下自在掌握、一切胜券在握、无论如何绝不迟疑的尘阁主。
但……
他绝不会想到，对方从顾千声到尘无咎，走了三千年。
他也不是处处讨喜，谈判立效，他也会处处吃闭门羹。
在那些不断奔走的日子里，他也有时时刻刻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不是上来就洞察人心，所有对人性的见解，都来自于不断的碰壁。
他更不是天生就资质绝佳，能成为一方大能，庇护三道，为弱小者撑起一柄保护伞，是因为他艰苦求道，从不放弃。
他不是铁人，他也会累的。
他不是石头，他也会伤心的。
他唯一比旁人不同的是，他活得足够久，久到绵延三千年，所有人世间的苦他都尝尽了，最终得以冠绝天下。
如果不是尘无咎，给任何一个人三千年的时间，会比尘无咎做得更好吗？
未必的。
世人向锁云阁祈求祷告，以为对方高高在上，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困苦。
殊不知，听的那个人，他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这样平凡的苦恼，对普通人是一道生活的大坎，却是一种幸运。
因为真正不幸的人，他所经历的不幸，是普通人所想象不到的。他人的痛苦是程度最轻的痛苦，可世间诸般苦，总要有人承受。
如果他一个人的痛苦，能换来千千万万人的平安，那就让他承受吧。
“千声，对众生的苦痛多一些体谅吧。”
离的话言犹在耳。
经过千百年变迁，小小的神侍，终于些许领会了它的深意。
他伫立片刻，终于再一次迈步往前，踏入前方的深夜与冷风中。
脚下踩过的印记，是天地代离在看着。它们何其沉默，它们又何其包容。
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他能做到第一个一千年，就还能再做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与众人疏离，终不会停下脚步。
在广阔的世界与光阴之中。
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在奔腾不息的洪流之中。
偏以一己之身压制洪荒浩瀚。
偏以凡人之躯对抗天命无常。
【第五卷问心前尘 】
END——//
【但愿我拥有生命的无限
去穿过时间的考验
来找到一种解释如我所愿。】
——《苍生》（Timeless Romanc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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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噤声（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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