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会，白瑕将白纸又捞出来，只见原先的白纸出现了几行红字。
“枯骨花逢寒，孤陵雨惊风。”周笑腾念了一遍，一头雾水，“这什么意思啊？”
青敛皱眉深思。
枯骨，这个不难猜，应该是指昔日慕陈旧案，一夕之间百人化为枯骨的事情。可是“花逢寒”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象征的手法，那应该“花”是一人，“寒”又是一人。
实不相瞒，看到寒字的一瞬间，他想到的就是自己死去七年的兄长凌清寒。
虽说机缘巧合之下他是知道了一些原本没有了解过的事情，比如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凌清寒那个疯子毕竟已经死了七年了，阁主亲手杀的，应该不会是他。
下一句就更费解了。
这边坟冢虽多，却都是紧挨着的，没有什么“孤陵”。“雨惊风”就更不知是物象还是指代什么人了。东国京城人多，就是翻百姓的登记名册查也得翻好几个月，更别提里面还有什么皇亲国戚，得罪一个都是好大的麻烦。
几人都在沉思，忽然，邢枫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谁看见过白夫人的陵墓吗？”
几人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
周家主神色阴沉晦暗，面对着这一群年轻修士他前额都在疼。
“这不是你们该过问的事情。”
邢枫寸步不让：“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笑腾阴着脸，不发一言。
换句话说，自从青敛跟他们说过他们两人的任务以后，他就不再为自己的父亲说话了。
如果不是家主、夫人和侍女都表现得这么古怪，他压根都不会想周家会与这些破事有牵扯的可能。
“父亲，你实话实说了吧。白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跟您有关？慕陈夫人的遗物又是怎么回事？这些消息是谁告诉您的？母亲为什么在佛堂吃斋念佛？父亲，如果您想周家上下都好好的话，还是把一切真相都告知我们，如是邪祟作乱，孩儿定会为您讨个公道！”
周家主缓缓叹了口气。
“唉，你们都坐下吧，我现在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与你们说一遍。”
众人依次落座，都把目光凝在周家主脸上。
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周笑腾面无表情地看着青敛对白瑕点了点头，然后白瑕往周家主身上落了一个符，可能是什么保证吐真话的。
然而这次他一声不吭。
“笑腾，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家里来的卜卦先生吗？当年——”
东国的世家们开工动土、添人丁时都会请一些堪舆先生来卜问是否吉祥。周家身为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自然就有一个留驻周家，专门为周家卜问的堪舆先生。
这堪舆先生是老人了，慕陈在的时候他就在，慕陈没了他还在。
周笑腾出生时这堪舆先生捋着胡子说此子有大才，顺可治天下，逆可安天下，未来定能大放异彩光耀门楣。白夫人当正室时，他说白夫人虽道阻且长，但德行定能庇护成事。
只有那一天，白夫人抱着一个孩子匆匆进门时，被他拦住了。
他忧心地看着这个婴儿，语重心长道：“这孩子渡运的本事了不得，他会给周家带来灭顶之灾。”
白夫人说但是他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他叹了三口气，说，夫人，弃了吧。这孩子运气好，会有人捡走的。“你如今深陷泥淖，已自身难保，再添了这个孩子，会有很多灾祸引到你身上。”
气运，大抵就是这么回事。一直流啊流，从事物流到人身上，再从这个人流到那个人。
可白夫人不愿意。
她坚定地说，那是慕陈和周家的血脉。
慕陈一夕枯骨，其实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将孩子托付给周家主的时候，她也跟周家主说明了真相。
“其实，慕陈家，早就名存实亡了。”
周家主听到的时候也很震惊：“慕陈家不是当朝才有的吗？而且只有两代——”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白夫人平静地看着他，美目无波无澜：“夫君，你相信天命吗？”
名存实亡，是字面意思。
慕陈家那些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实际上早就死了。
他们现在能在世上存活，只是因为慕陈夫人受人所托，接了神明转世，靠着一缕神力让他们起死回生。
所以慕陈绯，他就是神明转世，新垣一族世世代代信奉的上古邪神，离君。
而这个孩子，这个白夫人起名为白瑕的孩子。
是慕陈最后的血脉。
真正的慕陈氏早就死绝了，几百年前就死绝了。这是几百年前的周家族人与慕陈的孩子。
按理说，他本来也应该是死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随着神明之力的逐渐苏醒，他本该跟那些人一样应召醒来。
但他没有醒。
慕陈去后，他又昏睡了很多年。白夫人这些用自己的血肉温养他、让他聆听佛经、心怀善念，后来他才慢慢醒来。
由此，周家主和那堪舆先生便不大喜看到他，也不让他多见白夫人，就是怕他发现白夫人日益消瘦。
白瑕听得愣怔着，睁大眼睛半晌也不眨一下。
青敛担心他，伸手往他面前动了动。
白瑕终于回过神来，眨了一下眼睫。
鼻子酸酸的，可他哭不出来。
“所以……白夫人的死是因为我……？”
众人沉默。
理论上来说，是的。
白瑕心知肚明，更何况，还有符呢——那符还是他自己画的，做不了假……
多可笑啊，一味追逐真相，真相却是这样。白夫人是被自己害死的不说，自己可能还是个怪物。
世上最诛心的事莫过于此。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师兄和同门，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师父……
等等！
那些话本里，不是说，亦绯天就是离君转世吗？
所以，亦绯天就是慕陈绯！
对，找师父，师父他一定可以解决的！
众人看着这个小师弟，面色苍白着，虽然他确实有责任但是并不能算他错，一时也不忍心，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周笑腾也安安分分的，没说什么再讨人嫌的话。
只见这小师弟呆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哆嗦，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邢枫起身刚想追出去，云棠拦住了他。
“让他自己去静静吧。”
周笑腾差点也站起身来，一下子坐回原地。
真是，他操什么心，又不是亲的。
这么想着，他又道：“这么多年折腾也折腾下来了，放心，这小子命硬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青敛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这话，都不带心虚的吗？”
周笑腾想到编排玉挽仙尊和排挤他的事情，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嘴硬道：“我……我心虚什么？他要是个邪祟，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青敛抚了额头一把。
周家主长叹一声，继续道：“白夫人弥留之际说慕陈冤魂本就积怨已久，如今第二次死去煞气更是难以抑制，那堪舆先生便提出一个解决办法，说白夫人这些年镇压着这些卸煞已久，多年佛经念诵未曾断过，今后佛经的念诵还是得继续。白夫人死后阴魂也会自起镇压，只是夫人虽然德厚，却还是凡身，也镇不了太久，这远远不够。解决之法还需另请高明。”
“正好此时，锁云阁名声日盛，据说十分灵验。半信半疑之下，我就去求了锁云阁阁主。”
周笑腾坐不住了：“那种邪魔歪道您也敢求他？！爹，您不是有我吗？！”
周家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方才入门，出了家便忘了家，一心求道，从此尘世芜杂染不到你半分，那也是好的。可惜……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这一出”，明显是指云集试炼了。
青敛趁机问道：“您知道我们这次为什么下来？”
周家主摇头：“你们这次这什么云集试炼我做不了主。跟你们仙门那些长老谈的是更高一层的。要知道更多，把你们任务做完，试炼结束了找他们去吧，你们一群小年轻的别随便插手不该插手的事，”他这话特指某位不怀好意的精神小伙，“别到时候小命玩丢了，可是浪费大好前程。”
青敛抱着手臂，笑道：“您放心，我这人呐，惜命的紧。”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并指画了个叉，那道符自动脱落焚毁消失了。
……
几人出门，捡了扔在一旁的青玉扣重新戴回了手腕。
还是青敛留了个心。这些事情是机密，不该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这几个人多半也都猜到慕陈绯就是亦绯天了，但是知道的人再多，就不好了。
得知了真相，大长老门下的那几人倒是心情微微放松了些，周笑腾伸了个懒腰，对着青敛嗤笑一声：
“啧，你们的手段……可真下作啊。”
青敛冷冷说道：“生死大事面前，考虑什么高尚。”
云棠惊喜地叫了一声：“啊，我的青玉扣上显示试炼完成了！”高高兴兴地叫宋闻声去了。
越凿欣喜道：“我也是！”
周笑腾笑着骂了一声：“没出息。”拿起自己的青玉扣一瞧，果然，上面也显示试炼完成了。
他偏头问青敛：“你呢？”
青敛摇了摇头：“进度还没到。你们先走吧，我去看看白师弟怎么样了。”
周笑腾不做他想，冷嘲热讽了一番，云棠带着宋闻声来了，五人便走了。
邢枫本来还想说什么，青敛朝他点点头，他便深深看了青敛一眼，进了传送阵。
青敛转身离开，到那道小小的破房子里，果然，白瑕正静静地坐在地上发呆。
青敛靠在门框上，语气轻飘飘的：“小朋友，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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