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裴雅走进房内看向正在读书的杨婵不禁叹气:姐姐,快将书收起来吧,待家主回来,免不得又要训斥一顿,还有这些。”她望向杨婵身边的木匠工具与精巧玩意。

“无所谓,父亲只会嘴上说说。”杨婵恃宠而骄,根本不怕。

裴雅出身河内裴氏,裴氏本是司州豪门士族,在朝堂中也举足轻重,可先帝时下令逮捕党人,以裴雅父亲太尉裴骏为首的士族一派被判以结党营私,是为“党锢之祸”。裴雅父兄遇害,自己也被充为官奴婢,朝廷会将官奴婢赏赐有功之臣,杨婵与她为幼时玩伴,遂恳请父亲五经博士杨允走通关系,几经辗转,裴雅才来到杨允府中,杨婵也与裴雅以姐妹相称,杨允亦不以奴仆身份相待。

杨允辞别好友回到家中时,见杨婵又在抱读《诗经》《周易》,果不其然出言斥责“整日不做女工却抱读诗书,难道要你想入太学做博士吗?”

“小女倒是想入太学,就是父亲不肯引荐。”杨婵对着父亲顶嘴。

杨允望着满地工匠用具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学习女工以做服饰之用,你却弄些奇技淫巧,整日不是读书就是当木匠,。”

“做工也不是,读书也不是,只恨自己晚生几年,太后重用女官时未及笄,否则凭我才干入朝为官,也不在家碍父亲的眼。”

杨允嗤笑:白日做梦,如今朝廷早已没有女子为官,龙亢桓氏汝南太守恒符已向我表结亲之意,其子将到弱冠之年,你也尽早将书放下,多研习女工,不要到时候嫁过去被人指责无才无德,丢弘农杨氏的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杨婵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恨此世间对女子太过不公,她木械机巧,样样精通。五岁能读春秋,十二岁通论语,自诩其才不下于男子,却可能会因不熟女工被指无才无德。

她叹气之余又想到赵缨,她与赵缨交情甚深,同样愤世嫉俗,感慨自己一身本领因女子之身不得尽用,遂出口反驳父亲:赵缨仍身居朝内重职,何言朝廷已无女子?”

“赵缨乃一武夫,况且..”杨允没有接着说下去,他知道自己小女与赵缨感情颇厚。

“况且什么?!”杨婵立马追问,她平日时常关心政事,但父亲却从不与她说朝堂之事。

杨允看着她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态度叹了口气:罢了,也让你趁早死了做官的心思,今日朝堂赵缨上奏反对重修建章宫一事,言辞激烈惹怒了陛下,如今已被陛下下昭关入北寺狱,估计不日就要处死。”

“什么?!!赵缨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忠言劝谏却遭如此下场。”杨婵拽着父亲衣袖恳求:父亲当集太学学子为赵缨鸣冤,求陛下收回成命。”

杨允却只道:司徒恒玄都因为赵缨求情而被免官,我又待如何?”他甩开杨婵的手,离开房门。

杨婵却在房内急的焦头烂额,裴雅看着她的模样也十分心疼,她年少与赵缨也有过交情,深知其为人。

裴雅拉着她的手劝慰道:家主说司徒为其求情都被免官,姐姐在屋内伤心又有何用呢。

“赵缨情势危急,我岂能安坐于此,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面前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绕过赵缨。”

裴雅也急了:姐姐于陛下眼中不过是府中一女眷,安能得见?

“不行也要试试,总好过束手待毙。”杨婵寻到床底木马,往其颈处转开,里面竟全是金光灿灿的金五铢钱,杨婵将其尽数倒往荷包,往房外走去并叮嘱裴雅:好妹妹,我去去便回,万不可告诉父亲。”说完便不顾她的阻拦便踏出门外。

洛阳城北原陵西北临平亭一座豪宅内,郭修正在府内投壶掷箭,郭修是颍川士族郭家子嗣,去年举孝廉后被召为未央厩丞,管理未央厩马匹,不过马自有下人照料,他上任一年连未央厩有几匹马也不清楚,住在其父购置的豪宅中,成日就如同其他士家子弟一般喝酒玩乐,弹旗蹴球。

这日他投壶正在兴头上,下人却过来打断说有客来见,还以为又是哪个狐朋狗友,下人却报上姓名:门外来客自称杨家小女,名婵。”

杨婵?郭修愣了片刻,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将手中箭枝扔的老远,形似猿猴般三步并作两步跳往门外。杨婵母亲郭淑正是颍川郭家人,郭淑之弟颍川太守郭济是郭修四叔。杨婵年幼时同母亲住在颍川阳翟,同居阳翟的郭修一家自然对其多有照拂。

难不成杨婵对自己这位颍川才子念念不忘乎?郭修挂满笑意冲往门口迎接。待开门见到杨婵的一刹,郭修已是魂不守舍,一双眼睛牢牢固定在杨婵脸中,多年未见,还是和郭修回忆中一模一样,不,应该是美貌更甚,及笄之后的杨婵比他印象中更加艳丽,美不胜收。

“郭修表哥。”“郭修表哥?”杨婵见他呆傻的站那,便伸手往眼前挥了挥。

细洁白嫩的柔荑小手让郭修回过神来,吸了吸嘴角快淌下的口水道:红昌表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啊。”红昌是杨婵表字,郭修以示亲近,便呼其小字。

“却是有要事相商,不知能否进表哥屋内详叙?”

“能,当然能,表妹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快快请进。”郭修急忙将其引进屋内并对着下人呼喊:春花,快看茶,取阁楼二层柜子那罐。”

春花为二人端来热茶,杨婵也不急着开口求人,而是先与郭修寒暄:表哥赴洛阳已有一年,杨婵今日才姗姗来访,还请表哥勿要怪罪。”

“不会不会,表妹还记得我这个表哥,我已是欣喜不已了。”郭修本以为待杨婵出嫁后此生再也难见,没想到杨婵还会主动寻他。

“不过表妹啊,表哥前年就已到弱冠之年,表妹改称呼我表字才对。”

“哦?不知表哥字何二字?”

郭修有些得意洋洋的道“不才,自取旺才二字。”

“旺才,旺字,光美也,表哥光明俊美,一表人才,的确名副其实。”杨婵奉承迎合。

郭修被夸得脸颊有些红:嘿嘿,不敢当不敢当,不知表妹此行寻兄何事?

“旺才表哥可知赵缨一事?。”杨婵直入主题:赵缨乃忠良之臣,直言纳谏却被陛下关押,不瞒旺才表哥,杨婵此行正是为见令尊,望令尊引我面见圣上,我自劝说陛下收回成命,释放赵缨。”

杨婵之所以找上郭修,正因郭修父亲郭昂乃是当朝太仆,九卿之一,掌全国马政与皇帝出行。圣上出行,由太仆亲自御马车,与皇帝关系密切,若是杨婵能说服太仆,那太仆要让她见到陛下一定轻而易举。

“啊这,..”听到这话的郭修却犯了难,劝说杨婵道:表妹啊,赵缨一事洛阳谁人不知,可司徒恒玄与光禄勋司马谨都因求情被圣上找借口策免官职,别说见不到陛下,就是你见到陛下又能如何说服啊。”

“我若能面见圣上,自当陈明利弊,赵缨直言进谏,忠义可嘉,而不似那等阿谀谄媚之辈,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如陛下囚杀赵缨这般忠勇之士,则四海有德之人皆远离朝堂,国家安能不危?反之,若陛下释放赵缨,赞其忠勇,则天下贤才归心,朝堂亦重返清明!”

郭修看杨婵慷慨陈词着实不忍打断“嗐,表妹确是文采斐然,但如今皇帝是个什么样你也多多少少清楚点吧,那赵缨不就是因为说这些才被关进去的吗,给圣上讲多少古今道理都不如送个美男来的实在,只可惜表妹虽然绝美,如今圣上确是女儿身,不然吹吹枕边风,陛下一高兴没准就同意将赵缨放了呢。”

郭修又接着说:我也不想骗表妹,实话说吧,我父亲今天一下朝就对我说万不可掺和赵缨这事,估计不只是我,全洛阳的人都被警告不准为赵缨求情,我父亲不可能同意引荐你面见圣上的,找别人也是一样,表妹还是省些力气吧。”

郭修越说杨婵表情就越失落,郭修望着她低垂的小脸也不禁懊悔,表妹好不容易来求他一次,他却着实没法答应。

“可..”杨婵还想说些什么,但随后又沉默下去“既如此,就不麻烦旺才表哥了”

杨婵善睐明眸中蓄满泪水,犹如黑色玛瑙坠于清泉,我见犹怜。

郭修看着杨婵的表情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待杨婵起身待走后忍不住出言:慢!表妹啊,我父亲确是不可能让你面见陛下,但表妹还没问我有没有法子呢?”

杨婵惊喜转身,眼中清泉掉落几颗,表情却欣喜不已“莫非旺才表哥有办法让我面见圣上?”

望着杨婵又喜又悲的表情,郭修还是忍不住道出:你表哥我毕竟也在洛阳城混了一年半载的,当然有点门路。”

杨婵赶紧追问“不知表哥有何良策?”

望着杨婵满怀期待的表情,郭修忍不住想捉弄一番,但又唯恐其眼中晶莹泪珠滑落。

“陛下身边的张矜你知道吧,那可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

杨婵几乎要另眼相看郭修“旺才表哥竟与张常侍相熟?”

“非也非也”郭修连忙摆手并解释道:我前几日与旬植丶袁翼去喝酒,刚好碰上窦羡跟黄门侍郎王邺在那大打出手。

上前一问才得知,之前王邺玩六博输了窦羡一大笔钱,王邺仗着自己是张矜义子赖账,这会碰着了,窦羡就骂王邺是个输不起的狗阉人。王邺哪受得了这气,上去就跟他打了起来。

还是我上前调停,帮王邺把欠账付给窦羡,这不落了个人情下来嘛。

杨婵十分激动“太好了表哥,有张矜义子帮忙,我肯定能见到陛下。”

“诶等等,还没说完呢,虽然王邺是欠我人情,但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你面见陛下不仅没能说服,反倒火上浇油,那王邺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不是。”

“所以呢,这一,我不能陪你一起去见王邺,我只告诉你何时何地能遇着他,你只需对他说是我表妹,他自然能懂。二,王邺此人十分吝啬贪财,就算欠我人情,但是..”

郭修对着杨婵做出手势“为兄最近又囊中羞涩,不知表妹你..”

杨婵知道郭修是开口要钱,随将荷包掏出“旺才表哥放心,表妹我平日常做木具于集市售卖,颇有小财,表哥尽管开口。”

郭修嫌弃的看了眼那小荷包:表妹你这..要想办事,至少也得两万钱啊。”

“好”杨婵一口应下,打开小荷包数出二十五枚钱交予郭修“多五千钱就当给表哥的辛苦费”

“这..’郭修望着手中的金五铢,一枚金五铢就能抵一千钱,感情杨婵那小荷包里全是金五铢,郭修仔细算了算,那荷包中少说也有百枚。

郭修痛恨自己开口过少“好,表妹既如此爽快,为兄也不啰嗦,今晚戌时我既写信派人送与表妹府中,告知时间地点。”

“多谢旺才表哥,不管此事成与不成,表妹都铭记旺才表哥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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