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宁努力将一切纷杂思绪按下,开始学着当初厌恶的那些人,哪怕天塌下来压弯了脊背,也能快速冷静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利弊。
她从前恨透了他们的冷血无情,但也不得不承认,人活在世,便需要这般算计。
今日虽受苦,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之前一直被愧疚和担忧蒙蔽了双眼,努力隐藏自己,只想尽快融入现在的身体里,可直到今天,姜云昊那一声声凌厉的质问,还有疑惑,也将她彻底唤醒。
所以,她在左月的身体里,那左月在哪呢?
莫非,这世间,真有鬼魂在游荡?
秀文本想进门请娘子去用饭,可看到缩在床前抱膝无声哭泣的娘子后,她满脸复杂地缓缓停下了脚步。
娘子变化确实很大,上次郎君说娘子是病了,她也没觉得有异,但她现在隐隐觉得,郎君的变化,似乎比娘子更大。
这一遭过后,好不容易好转的左宁,又病倒了。
夏日里生病,格外难熬,卧房里只能偶尔开窗通风,苦药一碗接一碗,屋子里都泛着苦味儿。
而姜云昊又是好些天没归家。
秀文也算有了经验,直接去请大夫进府医治,免得郎君又要责罚。
她算是看明白了,郎君虽说对娘子不比从前,但心里还是极其在意的。
左宁这次症状轻了不少,躺在榻上休养,清醒的时候居多,只是一直咳着不见好。
她虚弱地靠在迎枕上,拉着秀文说话。
“咳咳咳,被踹的那个丫头,她还在院子里伺候吗?也给她看看身子,别踹出了好歹,咳咳咳……”
秀文面色有些复杂,从前的娘子,好像没说过这种关心下人的话。
见她短短时日,瘦的脸都小了一圈,白玉下巴也尖了点,柳眉轻蹙,怯弱苍白,美目盈盈,明明还是娘子的脸,但气质就是不一样了,仿似弱无可依的垂柳,叫人不自觉怜惜。
“您别担心,我们这些丫头命贱,她没事儿,自己用土方子擦药,好着呢。”
左宁摇摇头,女孩儿身子不比男人粗糙,那一脚不知踹成什么样了,便将自己头上簪发的金钗取下,大约有个二两重,塞进秀文的手里。
“咳咳咳……把这个给她治病,多余的,你给她们几个都分一分,是我连累了你们。”
若不是她进了左月的身体,左家的下人不会有此劫难,还有那个小巧儿,应该是受她牵连,好好的差事就这么没了。
秀文连连推辞,但拗不过左宁,只能接过,“多谢娘子赏赐。”
左宁笑了笑,苍白虚弱,声调都带着病气。
“咳咳,我身子不争气,这次病了,不知他还会不会迁怒你们,我还是只能尽量去说……”
秀文咬了咬下唇,目中露出一丝怜悯,觉得娘子便是病着也格外漂亮,像极了说书先生讲的病西施。
“没伺候好主子,挨罚也是应该的,郎君给的月钱很丰厚,我们不敢有怨。”
她端起旁边凉了的药,“娘子,来喝药吧,身子早些好起来才行,九叔回来看到您这样,不知会多心疼呢。”
左宁掩着唇咳嗽了两声,柔柔一笑,“好,多谢你。”
秀文实在没忍住,咬着牙道:“娘子,小巧儿来找过您,不过郎君没让她进来……”
但她很快就住嘴了,没再多言。
左宁心里难掩失望,拍拍她的手,喘了两声,两颊泅染了一抹嫣红,“多谢告知,你以后千万别再说这些,不要牵连了你。”
秀文目中复杂的退下了。
……
七月的夜,闷热又聒噪。
虫鸣阵阵,蛙声一片,在闷热不透风的夜里,也十足的难熬。
月挂中天,屋中烛火俱都熄灭,秀文伸着头看了眼,借着檐下荧红烛火,见绣屏后侧卧的身影一动不动,犹豫了下,出去的时候,顺手将门关上了。
娘子一向苦夏,最近玉京极热,哪怕是夜半也热得人满身大汗,便将藤编软榻搬到窗前,借着一点凉意,围好屏风,燃上驱蚊香,总算能睡着。
也是因此,这病时好时坏的,好在夫妻没有再吵架,也算好事。
秀文抬脚便去了隔壁的院子。
姜云昊一身石青色纺绸衫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明月,比从前消瘦许多,似雪里梅花,冷冷清清。
“来了?”
秀文被他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吓了一跳,“郎君,我去给您倒杯茶。”
姜云昊接过茶水,没有喝,只是问她:“她,怎么样了?”
“娘子喝了药,就睡下了。”秀文又躬身道:“郎君,娘子身子好了许多,您不回正院吗?”
姜云昊摇摇头,“她可有问过我?”
“没有。”秀文有些犹豫,她把小巧儿的事说了,要不要告诉郎君呢?
姜云昊却没注意她的小心思,摆摆手,冷漠的道:“不用跟她提我,记得提醒院子里的丫头,不许在她面前说任何有关我跟她以前的事儿,更不许谈论她的一切,谁敢说漏嘴……”
秀文连忙闭上嘴,“是,郎君,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管教她们。”
她最怕这时候的郎君,虽然看着依旧像个温润书生,但她却觉得冷极了,仿佛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有点像从前跟着爹娘种地,看到吐信子的蛇一样,令她浑身发冷。
左宁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总觉得不舒服,忽然就被惊醒了。
这段时间她一直睡不安稳,哪怕姜云昊没出现,她依旧很焦心,怕这具身体没有时间,怕支撑不住。
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她得离开。
藤椅很软,睡得久了,腰身会泛酸,已经是后半夜,总算有习习凉风从窗屉送入,勉强让她舒适点。
左宁翻了个身,面向屏风,本想闭眼继续睡,但余光瞧见了屏风后的黑影。
她屏住呼吸,发觉聋哑仆妇的呼吸声和轻微鼾声都没了,便知道,是姜云昊来了。
时隔多日,这人似乎冷静了不少。
“醒了?”姜云昊淡淡道:“不如我们谈谈?”
左宁没有装睡,拄着扶手坐起身,哑着嗓子到:“你想谈什么?”
她见姜云昊坐到了圈椅上,干脆起身,绕过屏风,也坐在了另一边。
姜云昊朝她扔了个东西,看不清,落在手上也轻飘飘的,像是个荷包。
“这是什么?”左宁借着如水的月光将荷包打开,发觉是一缕头发、指甲、甚至牙齿,最里面还有一个布娃娃,上面摸到微凉的尖刺之物,她似是被烫到般丢开,惊诧不定。
“你,你竟然敢用巫蛊之术?”
姜云昊的声音嘶哑,淡淡传来:“那你去报官吧,就是可惜,没什么用处。”
左宁沉默下来。
“这些日子,我打听了玉京各家女眷的情况。”姜云昊的呼吸渐沉,但语调还算平静,“没听说过有异常的,也没有闹出什么奇怪的事儿,除了有一户人家,听说是磕到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你觉得,那会不会是月月?”
左宁心头有愧,但她不想扯破最后一层布,小心应道:“表哥,你明明知道,月月就在你面前。”
姜云昊本就陷入黑暗的脸,因着呼吸声渐浅,而越发不显眼,像一尊木雕般一动不动。
内室忽然风起,金绣软帐在一缕清辉中晃动,能闻到紫藤花的香气,馥郁扑鼻。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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