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意在侯府并没有什么行装。
她空手而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皆是姨母安排,临走时,亦是只带了这些时日来姨母给她做的衣裳,并几罐子开了封没用尽的脂粉。
待到了戚家,才发现杏儿当日说的,那些被世子派去永州的侍卫大哥们险些将她住的院子搬空是什么意思。
看着几乎是复刻了她在永州住的琉璃院主屋的屋子,孟如意忽然觉得,活下去似乎也不是那样艰难了。
舅舅一家才刚到东都三日,便急急将她接了过来,她的住处亦是用了这样的心思。爹爹和娘亲虽然仙去了,可这世上依旧还有许多关心爱护她的亲人啊。
“东都不比永州地大,地价贵都不说,关键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宅地。幸而当年你外祖为你姨母置办嫁妆之时,顺道购了这处宅子并一些庄子铺子,咱们一家也能暂时有个自己的落脚处。”
舅舅前头有事,一回府便被管事留住了。
舅母戚陈氏和表妹戚可馨带着她去看她住的院子,絮絮与她讲着,“这里虽不如侯府宽敞气派,可到底是咱们自己的地界,住着也踏实不是。”
孟如意与舅母十分熟稔,从前在永州之时两家走动便极为频繁,在她的心里,舅母是比姨母还要亲近的人。
是以到了戚府,她比在侯府的时候要松弛许多。
“嗯。姨母一家待我极好,可我在侯府住着,心里不踏实……”她积蓄了许久的小委屈,在对着心中亲近的长辈时,终究有些憋不住,糯糯道:“老夫人和大姑奶奶一家不喜我,我生怕惹了她们不悦。”
戚陈氏听着,心疼极了,不禁拍了拍握着的小手,轻哄道:“昭昭这样乖巧,她们不喜欢咱们,定是她们的不是,往后不与她们来往便是了。”
跟在一旁的戚可馨亦道:“就是。她们定是像往日里佟家那夫人和佟碧玉一样,嫉妒昭姐姐美貌,所以才那样的。”
她说的并不全是为了劝慰表姐,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表姐那样的姿容,人又极好相处,在永州的时候也只有佟家那对母女因着嫉恨才对表姐处处为难,否则她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样的缘由会叫人不喜欢表姐。
“这孩子……”戚陈氏虽也在心底里同意女儿的话,可她说得直白,她作为长辈到底不能明着附和。
含糊过去,瞧着孟如意唇角挂着柔柔的笑意,眸中似有无奈之意,心下感叹,这孩子半年不见,变化太大了。
而且,只怕往后余生,都不可能再变回曾经那般了。
那是有足够的底气和倚仗才能有的率真和烂漫。
转而又想到,自家又何尝不是呢?往后的日子只能摸索着来了。
就这样,孟如意在戚家安顿了下来。
因着守孝,她与在侯府时一样,依旧是门户不出。
每日闲暇时做做吃食、针线,身边伴着的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事,便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还好。
只除了无事可做之时,总有一张带着些淡漠的俊朗面庞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而戚明远夫妇那里,就远没有这样岁月静好了。
这一日,主院正堂里,戚明远与妻子陈氏、嫡子戚维申愁眉紧锁。
见父母都不说话,戚维申忍不住开口,无奈辩解,“爹,我真的不知那刘三郎打的是昭昭的主意,他说要来家中做客,我总不能拒绝。我若是知道,又怎会……”
在京中安顿下来之后,他便与父亲去拜会了几家从前与祖父有旧的人家。
只如今官商有别,祖父亦已经不在,说是拜会,叫人看来多少有巴望的意思。
可他们眼看着往后是要在东都扎根了,先混个熟面孔总是需要的。东都不比永州,一切皆要从头来过,脸面什么的,暂且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他口中的刘三郎,便是前日去拜望过的户部左侍郎家的三郎。
那日一面之缘后,只隔了一日,就在今晨,两人便在出了龙井胡同不远处的小街上“狭路相逢”了。
寒暄两句,他也不知为何,竟稀里糊涂地就被他拉着回了家。
直到方才那刘三郎提出想参观一番自家这新入住的宅院,他才倏地猜到了原委——这厮志在他家后院!
回想起刘三郎对自己的殷勤,方才自己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会没想到他一个正四品官家嫡子,心中若无盘算,为何会对自家一个初来乍到的商户人家如此热情?
自昭昭从侯府回到家里来这些日子,龙井胡同可是“热闹”极了。甚至还有一回,家中叫人翻了院墙,若不是护院发现得及时,不知女眷会受到怎样的惊吓。
想到这里,戚维申心中愤懑极了。
他对昭昭有意,不是一日两日了。往日在永州时,爹娘便是知道他的,只是他们并不支持,叫他收了心思,说自己高攀不起。
而今昭昭失了双亲,身如浮萍,自家便是她最好的归处了。
想到这里,他趁势对父母又道:“爹、娘,昭昭翻过年去便及笄了。她声名在外,如今又没有着落,整日里这些人就像蝗虫似的盯着,总不是办法。”
戚明远依旧锁着眉头,紧盯着他的双眼,似是能将他看穿。
戚维申在父亲的注视下面庞红了红,略有些不自在,却抵不过心头企盼,咬牙继续道:“不如……不如将她许给儿子,这样她非待嫁之身,也就省却许多麻烦。”
戚明远听他说完,却是轻笑一声,带着无奈。
一旁陈氏却认真思索起儿子的话来,片刻后,对戚明远道:“老爷,维申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罢。”
当娘的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儿子?往日里是真的高攀不上,如今因缘际会,若帮了昭昭的同时又能圆了儿子的夙愿,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事。
戚明远苦笑着摇头,“没想到你也一样这般天真。”
陈氏不悦起来,这话听着不似在夸她。
“此事暂且不提,当务之急,要嘱咐昭昭平素里需得万分地注意。等京中之人过了这一段新鲜时候,便该好些。”戚明远摆摆手,不欲再谈。
又叮嘱儿子,“你也需谨记今日教训,凡事三思而行。”
戚维申嘴唇嚅动了一下,看见父亲面色肃然,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转而低头应是。
戚明远看着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心下叹息。
戚家家运不兴啊,自己这一辈就已经走了下坡路,他这唯一的嫡子更是才能有限,兼之心性单纯,不知将来会如何。
就在他愁绪满怀之时,有下人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呼“老爷”,一听便是出了事。
待他站定,不等人问,就喘着粗气直接道:“老爷不好了,如意娘子那里出事了!”
正堂中三人皆是一激灵。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怎么回事?”戚维申急道。
还未等那下人再说什么,戚明远便已启步向外行去,“先别啰嗦了,边走边说!”
却原来是入京之后新招来的下人那里出了问题。
他们决定来东都定居,是一件过分仓促的事,根本来不及计划周全,是故到了这儿之后发现,处处掣肘。
为免节外生枝,戚家许多的家生子都归给了自愿留在永州老宅的二房庶弟一家,跟来的下人只有大房几个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并两个厨子。
所幸银钱上是不缺的,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戚家上下一直在致力于将各处完善。
招买人手便是第一位的。
听来报信的小厮的说法,正是近日新采买的一个护院趁人不备摸去了如意娘子的小院,惊了娘子。
直到戚明远一行匆匆赶到,那胆大包天的“护院”仍没退走。还没走进院子,便听到了里头混乱的声响。
“孟娘子,方才是我唐突了,我与你道歉。”一个男子急切的声音传来,“我并无伤害你的意思,你别害怕我,求你了。我真的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当面问问你,为何不肯嫁我?”
“住嘴!简直无法无天!”戚明远听得火起,离得老远便怒喝一声。
待走近,见外甥女房门紧闭,门外几个小厮拽着一个护院打扮的少年,将将把他拉扯住,悄悄松了一口气。
众人见终于来了主人,手下也松了些,那人便顺势挣出来。
“戚舅父。”他整了整衣襟,竟直直朝戚明远躬身拜下去。
这称呼实在可恨极了,戚明远气恼得浑身血往头上涌,抬脚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那人闷哼一声,控制不住后退了小半步,堪堪稳住身形。见戚家三口人皆怒目相向,他顾不上疼痛,焦急解释道:“我无意冒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戚明远无心与他多言,只见他看起来尚算有礼,不是那等无赖狂徒,思忖片刻,终是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若是真报了官,便又要将昭昭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速速给我滚!若是再叫我看见你,定是要打断你的腿!”
戚明远虽心下怒极,可自家在东都无根基,看这护院的模样也不像签了身契的,要是伤了人,恐惹出麻烦。
想到这里,不禁怀念起大姐夫在世时在永州的日子。
他到底是没有本事,不能像大姐夫那样,将昭昭护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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