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子监离开以后,马车一路绝尘,却并未直接回到侯府,而是绕了一圈,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换上侯府的马车,转道向宫城驶去。
穿过长长的宫巷,再次驻步在御书房前,情形却和日前大不相同,朱红的木门虚掩着,透过天光,可见其中人影幢幢。
大晋朝会分为多种,大朝会只在元旦、冬至二日举行,这时诸侯朝见,使者敬贺,各地官员也需上京述职,场面盛大。
而常朝,则是三日一次,凡在京官员,厘务或不厘务者,皆需上朝奏对。
除此之外,各官员若有急事禀报,或有机密之事需商讨,皆是到御书房中议事。
苏流采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随手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挥退,掸掸衣角,而后推门而入。
门内,李颢端坐上首,下方跪坐着五人,分别是工部尚书谢栩,户部尚书张洞之,吏部尚书崔仲修,司天监卢毅,以及都水使柳行周。
大晋世家众多,盘根错节,但其中翘楚,当数五望七姓。司天监卢毅,范阳卢家人;吏部尚书崔仲修,出身清河崔氏;户部尚书张洞之,则是衡阳张氏的关键人物。
苏流采快速扫了一眼门内情形,心中有数,便俯身行礼,口中山呼万岁。
“免礼。”上首一把清朗声音传来,带了些不自觉的亲昵,李颢含笑道,“是苏将军来了,快赐座。”
苏流采这才抬起头来,四下一看,长眉微挑,佯装惊讶道:“看来倒是臣来的不巧。”
众人还未开口,便见李颢摆摆手,含笑道:“苏将军来得正好,你虽不常回京,但也是我大晋肱骨,此等国事,本该参与才是。”
众人面色不变,心下却念头百转,不由得揣摩起这位陛下的心思。
苏流采身份贵重,手握兵权,本以为陛下对其有所忌惮,一纸诏书将其唤到京都,应是为了监视才对,如今却让她参与政事,却不知是何意?
那小太监颇会看人脸色,径直将杌子搬到李颢下首,正好比在座诸人高了些许。
苏流采谢恩一声,拂衣而坐,似笑非笑地看向众人。
张洞之见状嘴角微撇,心中不满,却也无法。
李颢见她入座,便冲在座诸人示意继续。
卢毅微微欠身,道:“日前,臣于司天台夜观天象,发现月出东山,离于毕宿,恐滂沱矣,还请陛下下旨疏河清淤,修堤筑坝,防患于未然。”
疏河清淤,这是都水监的活了。柳行周闻言抬眸,道:“却不知这雨何时落下?又将落于何地?”
“快则七月,缓则八月。”卢毅道,“倘若臣所料不差,大水多发于淮南、江南一带。”
柳行周闻言思忖片刻,道:“依司天监所言,这清淤一事,怕还是要落在姬水上。”
“司天监上下嘴皮子一碰,活儿可是都落在我们工部头上。”谢栩冷笑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司天台卜卦十次,可有八次作数?前年说有旱魃为虐,我家囤了一地窖的冰,现在还没用完!”
“倘若这次作数呢?”卢毅斜睨他一眼,凉凉道:“谢尚书如今疾言厉色,届时若是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你可担得起责任?”
“你……”谢栩被他话语一噎,气得拂袖。
张洞之见他们吵得差不多,插言道:“疏通河道一应花费,我们户部尚未吭气,谢大人何必着急?”
苏流采闻言目光一转,上下打量着张洞之,像是在赏玩什么值钱的货物:“如此说来,户部钱粮所余甚多了?”
“也,也不是很多。”张洞之被她目光一刺,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苏流采接过太监递来茶盏,垂眸道:“依稀记得臣年前曾数次来信讨要西北军费,朝中也议不出个结果来,原还以为是户部钱粮吃紧。”
“便道与诸将士,要体恤朝廷,勒紧了裤带打仗便是。”茶盖轻碰碗盏,发出“叮”的一声,苏流采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听张大人话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张洞之闻言瞬间哑火,也不应声,只低头佯装喝茶。
李颢被他们吵的头疼,右手抵唇轻咳两声,道:“所谓未雨绸缪,司天监之议,朕觉得甚好。便是没有水灾,疏河通淤,修堤筑坝,也是利民之事,诸卿觉得呢?”
皇帝这是盖棺定论了,众人自是再无二话。
吏部尚书崔仲修拱手道:“既已决定,还请陛下早日定下任命人选。”
苏流采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与李颢对视一眼,而后很快移开视线,就听他道:“云麾将军苏流采,德才兼备,可堪托付,特加封其为江南巡抚使,着疏河通淤一事,诸卿可有异议?”
众人对视一眼,皆选择了沉默。
从殿中退出,苏流采却未急着离开,而是在檐下静立,像是在等什么人。
崔仲修与卢毅早就联袂而行,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给她,张洞之紧随其后,留下一声冷哼。
苏流采也不在意,只是出神地盯着一株生芽的老树,神思却不知飘去了何处。
谢栩出来时,便见红衣将军背手而立,身姿挺拔,如缎乌发用一根锦缎束了,多余的发丝与衣袂迎风翻飞,似是听见动静,适时转过头来,露出如玉容颜,让他不由怔愣片刻。
正犹豫着是否招呼一声,就见那人嘴角掀起一抹笑意,道:“雨天路滑,谢尚书不妨一道走。”
谢栩还未开口,就见她撑起纸伞,留出了一人的身位,只得迈步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苏流采朝他偏了偏头,轻声道:“适才之事,还要多谢尚书。”
谢栩不过而立之年,气质儒雅,面容稍显消瘦,半点也瞧不出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将军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他顿了顿,沉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子舒只为陛下做事。”
苏流采脚步放缓,含笑看他:“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何种原因,陆尚书今日帮了我,也是帮了西北将士,帮了大晋百姓,流采铭记于心。”
谢栩被她看得心跳漏了半拍,有些刻意地别过视线。
——
是夜,永乐街灯火通明,给楼台笼上一层烟色,过往行人衣袂在光影下摇曳生姿,廊下醉汉或坐或卧,嬉笑怒骂,楼里丝竹阵阵,笙歌不绝。
“驾!”
马蹄声疾驰而来,敲击在青石板上,如同一阵响鼓,势要踏破这令人沉醉靡靡之音,引得路人频频看去,纷纷猜测这是哪家纨绔,竟敢在京都主道上纵马。
那抹鲜衣怒马的身影却不曾停留,而是一路横冲直撞,向着京都最大的歌楼——明月楼跑去。
正候在楼前的人一见来人,精神一振,刚挤出些笑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马蹄迸溅起的水珠撒了一脸。
“吁——”
苏流采勒马急停,似才看清来人一般,讶然道:“怎么是张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张耀宗抹了把脸,不见半分不悦,反而陪笑道:“将军今日能赏脸一回,已是给足我天大的面子了,区区小事,何需挂齿。”
笑话,他这时哪敢跟苏流采置气?自从昨日那道任命圣旨下来,也不知在京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如云的拜贴送到侯府,若不是他先前与其搭上些许关系,哪能这么快见到对方。
苏流采心中清楚原因,如果说先前的拜贴是对她初到京都的试探,那现在就是纯粹的讨好了。圣旨一到,众人便知新皇召她回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监视,而是源于“信任”。
兵权、身份、圣宠集身,让她迅速成为京都炙手可热的第一人。
如此,她不妨表现得放荡些,将把柄递出去,也好叫某些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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