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纾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他是怎么拉住阮世礼的,大概是正在楼上打扮的安娜贝尔夫人被餐厅里的争吵惹火了,冲下来左手将自己浑身冒刺的儿子扔到简纾怀里,右手一把揪着眼睛气得通红的丈夫上了楼。
阮昆丁被拉上楼梯时,嘴里还在喊,“阮世礼你有本事给老子半年后别缩在索尔!要是那些人真来家里,老子第一个把你扔出去!”
“啪——”
清晰的巴掌声在楼梯上响起,“你要把谁扔出去?嗯?阮昆丁,把妹妹扔出去你这么一个耗钱耗人的破庄园将来谁来管?老娘是不能再给你生孩子了,你是打算再去找一个情人吗?还是说在外头已经有私生子了,嗯?”
安娜贝尔的话犹如万千装备精良的炮兵瞬间将阮昆丁带领的步兵打得落花流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我第一次觉得你和你爸这么像,这生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简纾推了推依然趴在自己怀里的阮世礼,但身前的人没有一点起开的意思。
“老子才不和那个满口粗话的糙人像!”
你这自称都变成了老子,还不像?
简纾还没来得及反驳,肚子就率先发出了抗议,下午塞进去的两个洛克家秘制面包早就消耗殆尽,回来后阮昆丁就和阮世礼吵了起来,他到现在滴水未进,身上的衣服还因为刚刚的争吵遭了殃。
简纾此时脸上的表情着实不太好,尤其是阮昆丁和安娜贝尔不在,他脸上那出于礼貌的笑容也没了,强硬地掰开阮世礼的手,转身就准备上楼换衣服。
正处于暴燥期的阮世礼哪里能允许简纾离开,拽着人就往自己刚刚坐的椅子上按,完全忽略了站在一旁伺候仆人的不满神色。
虽然阮家整体的气氛活跃开放,但在某些有关贵族传统的事上还是很保守的,譬如此时简纾作为客人怎么能坐在阮家公子的位置上,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那样炙热的视线简纾怎么会感觉不到,忙想起身,但阮世礼按在他肩上的手硬生生将人压了回去。
“松手。”简纾压下胃里翻涌起的恶心感。
刚刚还在气头上,阮世礼整个人的情绪依然很激动,没有察觉到简纾的不对,“我让你坐这,你就坐这,我看谁敢说不。”
他显然还是在和阮昆丁置气。
“阮世礼,松手。”
简纾只觉眼前都要发黑,他猛地起身撞开阮世礼,动作强硬,仿佛那张用上好金丝楠木制成的椅子上有恶魔似的,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发抖。
阮世礼见状立刻变了脸色,赶忙将人扶到一旁的普通客椅上,将温热的茶抵到简纾有些发白的嘴边,“喝点,怎么了?”
接过茶杯,简纾摇了摇头,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开口说话时依然有些不自然,“吃饭吧,饿了。”
“哦。”阮世礼本想再问点什么,但见简纾已经拿起刀叉吃饭,也不再多话,两人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去了,他总是能问出来的。
此时记忆最多只到十五岁的阮世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简纾过分的保护欲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从没去思考过这个终日和他一起生活的少年是什么身份,就连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也无所谓,从可可出事那时起,他就习惯了周遭各种古怪的变化。
以前一起玩的同伴再没来找过自己,家庭教师对他流露出某名的厌恶,父亲忽然决定要将自己送去北方念书,母亲隐隐但从未说出口的担忧,甚至灵魂中就连自己都不了解的自己……他懒得去思考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在漫长无聊的岁月中唯一能给人带来安抚的就是自然。
和人不一样,自然是永恒的。
但,这些积压的情绪也总要找到一个爆发口,于是也就有了阮世礼十四十五岁的暴燥期,那两年他几乎没有回南郅,在索尔也几乎不和人说话,不如说,那些同龄的男生看到这么一个一脸凶相的贵族公子都避如瘟神。
所以,一个对他完全没有恶意,从早到晚总是一脸笑意跟在他身边的简纾成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这个人明明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知道自己的臭脾气,但却从没有要离开自己。
可可出事后,几乎所有的同龄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和那些纷纷扰扰的事相比,每天早上和他一起起床,盯着他吃饭,喊他学习锻炼的简纾成为了十五岁阮世礼生活中另一个不变的永恒。
阮世礼不想打破这个永恒,也就从未问起过简舒他是谁,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
简纾从未想过“十五岁”的阮世礼能这么乖,明明那天晚上和阮昆丁吵架的时候就跟那山里的头狼一样嚣张得不得了,一点都不允许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地,哪怕一点点。
但实际生活里,此时靠在自己大腿上的阮世礼乖得像只无害的小绵羊,每天都非常听话地把该干的事都干了,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已经见识过这位首相大人各个年龄段样子的简纾从未想过,他居然会在约瑟夫等人避之不及的青春期如此乖巧,真是怪事。
但简纾还是非常开心的,毕竟阮世礼要是能在这么乖的时间里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完,把身体锻炼好,以后恢复记忆了,也少点事。
想到恢复记忆,简纾又感到惆怅,“哎——”
“怎么了?今天的任务我都做完了,才来找你的。”
阮世礼翻过身,从简纾的大腿上起来,书房里的巨型沙发足以躺下五六个人,坐起的阮世礼一把将简纾拖到自己的怀里,半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又高了不少,而简纾的身高却一直没动,反而瘦了许多,两人之间的体型差越来越大。
简纾不自觉伸手抚上阮世礼的脸,他差点失手杀死洛克的那天夜里,完全恢复记忆的阮世礼对他说,自己想通了,简纾忘不了那时候的阮世礼,放下伪装克服伤害后,那双黑眸里闪着的光。
“你是不是在想将来的我?”
和简纾相处了几天,阮世礼隐约能知道他应该是在将来和简纾认识的,每想到这里他的心都不自觉地发疼。
简纾看着他的大多时候,事实上根本就不是在看他,阮世礼看得出简纾喜欢的是那个将来的自己,虽说都是他,但他就是觉得不爽。
这样的不爽之所以会如此强烈,是因为十七岁的阮世礼也曾有这样的疑虑,简纾喜欢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个历史书中构建出的首相?
毕竟还是处于暴躁期,感受到危机的头狼自然容不下这口气。
无辜遭殃的简纾差点在书房被阮世礼逼疯,他再次深深领会到这位隐藏影帝的演戏天分。
书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物体碰撞掉落的声响,如果仔细听会发觉有隐隐克制的闷哼,那显然是极其快乐的。
照例来说十五岁的阮世礼应该是不懂这些事的,毕竟十七岁的他都不懂!但,这熟练的操作让简纾深刻怀疑这“不懂”的真实性。
想起第一次他还像卫生老师一本正经地教阮世礼该怎么做时,简纾只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感情那时候他一脸“害羞”地“嗯”,全是装的?
资本家血脉极强的阮世礼推崇一次性把该占的便宜都占了,就是在两人都喘着气,脑子里炸开一朵朵烟花时,他还能想着之前简纾敷衍过去的事。
“为什么不坐我的位置?”他一手狠狠用力,一手压着精瘦的腰不让已经快要崩溃的人逃跑。
“我……”简纾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坏掉了,身下的沙发湿得不像话,明天仆人们来收拾的时候该怎么解释啊!这沙发套和沙发是一体的,除非把整个沙发都扔了,否则根本销毁不掉这一滩的水渍。
阮世礼见简纾心不在焉,轻轻一哼,手朝着左侧按去,微微一旋。
简舒整个人猛地颤动,“不——”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灭顶的快感将他完全吞噬,泪珠顺着眼角滑落。阮世礼俯身,温柔地抹去那晶莹的水滴,依然执着于答案,“为什么?”
最终,简纾实在受不了阮世礼的折磨,将他自己也不愿再回忆的事重新从那堆腐烂发臭的记忆里掏出来。
那大概是简纾刚上索尔公学发生时的事,六月初很平常的一天,炎热的夏日让好动的十几岁男孩们更加躁动,窗外蝉鸣一浪高过一浪,茂盛的植物将整个校园包裹。
老师也看出了没人有心思上课,早早给他们放了假。
可能因为天气太好的缘故,简纾破天荒邀请了自己的同桌,他新交的朋友安吉去家里玩。
那天简臣,简绮,简媛都不在家,偌大的简家完全属于简纾一个人,他和安吉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下午,就连简纾自己也是第一次这么大胆无忌地在这座府邸里玩耍。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
简纾和安吉想到要吃饭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简臣简绮他们已经没有回来,厨房给小公子和客人单独准备了晚饭。
十三岁的简纾很少在餐桌上和所谓的家人一起吃饭,他大多一个人在书房里解决晚饭,简臣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自己的这个小孙子越用功,他越可能早日得到真相。
所以,安吉坐上简绮专属的座位时,简纾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
很凑巧的是,因为仆人们对简纾的轻视,并没有人在餐厅服侍,也更不会有人提醒他们座位的事,直到简绮冲进餐厅一脚踹上安吉时,简纾才意识到。
然而,那一脚就夺去了可怜男孩的命,被踹开的安吉一头磕在不远处石像底部方型的尖角上,当场死在简纾面前。
暗红色的血将石像下白色的毛毯染成一片深红。
简纾愣愣地看着胸口已经不再起伏的安吉,去年,也是一温度很高的一天,爱思玲夫人递来简舒骨灰的场景,再次在眼前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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