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南絮打起精神,忙不迭往后退了半步,刚好错开对方伸过来扶她的双手,懵怔抬眸,撞进对方溢满关心的眼神。
顿了顿,勾起一丝笑容问:“二哥哥,你怎得还没回去?”
三伯母那天来报信,身为邻居的张家自然是听到了消息,所以当天一早,张帆就主动过来帮忙,这些日子基本在族祠扎了根,凡是蒋南絮在,其周围必定能看见张帆的身影。
张帆讪讪收回手,双臂自然垂在身侧,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衣摆微微鼓风,紧口的袖子包裹着结实的肌肉,张扬地显露出常年下地干活的绝佳身材。
他动了动唇,视线无法从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当中移开,又自知长时间盯着她看不太妥当,只能强行压了压狂躁的心跳,清了清嗓子道:“听云姨说你被雯翠姐叫走了,我便想着去偏房外头等你,免得等会儿天黑了你一个人回去害怕。”
蒋南絮微微蹙眉,目光朝着族祠里面觑了两眼,果真没在里面看见刘晓云的身影,喃喃细语:“我阿娘她们回去了?”
张帆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两分低落,正欲追问,却见她紧接着说了句“回去吧”,便头也不回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张帆提步追上去,歪头看向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女,她的眼底只有一贯的柔软和温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透露出来的脆弱和淡漠,只是他的一场错觉。
蒋南絮跨过高高的门槛,目视远处高山将最后一丝金光藏起,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模糊了脚下的路。
偏僻的靠山小路,旁边就是丈高的陡坡,蒋南絮鲜少来族祠这边,对路不怎么熟悉,但多亏夜间视力良好,哪怕脚下坑坑洼洼,仍旧走得稳稳当当。
换做从前,她许会利用路不好走这一借口,装柔弱让张帆递给她一只衣袖牵着,以此来拉近距离,让其对她更为死心塌地。
可今日她的脑子被蒋雯翠说的话盛满,全然放不下别的,也就懒得动些歪脑筋了。
显然,哄她去信阳城是个陷阱。
她从小看眼色长大,自然看得出来蒋雯翠的别有居心,先是拿自己举例博取同情,明里暗里诉说做妾的好处,接着顺势提出跟她回信阳城躲避婚事。
若说里面没有鬼,谁会信?这一套说辞骗骗单纯的小姑娘还行,但是对付她还是嫩了些。
可眼下的处境对她来说并不友好,除了借助蒋雯翠的面子脱身以外,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当时她很配合地做出了一些愚蠢的表情来蒙蔽对方,以便让其放松警惕,从而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信阳这个地方,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对没有把控的人和事,她多少有些畏惧。
蓦地,蒋南絮抬眸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她记得去年有段时间,张帆尝试过跟着他二叔去信阳城学做生意,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给放弃了。
心思微动,她轻轻启唇:“二哥哥,信阳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闻言,张帆停了停脚步,转头朝她瞥去一眼,夜色朦胧,瞧不真切,只当她是从雯翠姐那听说了一些信阳城的事迹,心生向往,有些好奇罢了。
思忖片刻,如实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信阳城是个人口密集的商贸名城,位于燕国西北部,尤与西域和北戎贸易往来频繁,繁荣昌盛,但往往危险和诱惑并存,稍不留神,便会活生生溺死在那座纸醉金迷的销金窟里。
信阳城光鲜亮丽的那一面是给达官贵人看的,而他们这种普通人看到的就只剩腐朽黑暗的另一面,各种肮脏卑鄙藏在光亮之下,叫人防不胜防。
回想起曾经所见的一幕幕,张帆顿了顿,啧了一声:“阿絮妹妹,信阳城没你想象中的美好,要我说,信阳城还没咱清源村好呢,那儿规矩多坏人也多,没我们这儿半分纯粹……”
点到为止,他没有继续细说,在他心中,蒋南絮这样单纯天真的女孩子,就不应该被那些破事给染指荼毒。
听着张帆善意的提醒,蒋南絮敛了敛眸,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清源村纯粹?一想到女人们倾注在她身上的恶言恶语,以及男人们投射在她身上的龌龊思想,她就恶心得想吐。
不过她面上未显,清澈灵动的眼眸弯了弯:“我就随口问问,多谢二哥哥为我解惑。”
温柔明媚的笑容沁人心脾,张帆隐在黑暗里的脸不争气的红了,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咳,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四肢显出几分青涩稚嫩来。
蒋南絮扫视两眼,觉得有些好笑,没多说什么默默抬腿继续往前方走去,到家的时候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看上去都已经睡下了。
在族祠干活时,已经用过晚饭,蒋南絮锁好院门,直奔她的屋子而去,动作放轻,不欲惊动别人,却仍然闹了点动静,不久,隔壁屋的门应声打开。
没一会儿,刘晓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披着厚袄子,脚下耷拉着布鞋,一边抱怨天气太冷,一边忙不迭把虚掩着的门给关上。
甫一靠近,她就挤开蒋南絮,占据了床的位置,微弱的月光堪堪照亮她的半边脸,投射出眼底的精明,只听她迫不及待问:“雯翠那丫头跟你说了些什么?”
蒋南絮被撞得身形一晃,收拾床铺的动作停下来,局促地站在狭窄的过道,放低的嗓音不怎么清晰:“四姐姐让我跟着她去信阳,帮忙照顾她儿子,听说摔断了右手,身边没个贴心人照料。”
此话一出,刘晓云登时睁大了眼睛,俨然这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外,怔了好一会儿,方才理清了利害关系,不屑地哼一声:“我就知道,抢在主母前头生下长子,能有她啥好日子过。”
刘晓云一把年纪了,纵使没在城里头生活过,但大宅里头的规矩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妻妾之别有如云泥,小妾通房是不能抢在主母前头生下孩子的,尤其是男娃娃,这关系着根本。
可是也不知晓蒋雯翠用了什么法子,竟有福气和本事顺利诞下长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三年间,那孩子至少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病中。
蒋雯翠在信阳无依无靠,又受主母压制,日子定是不好过的,此次借着回乡的契机,拉拢那么一两个靠谱的人为自己所用,也不是不能理解。
相对无言,蒋南絮静静观察着刘晓云的反应,见她如所想那般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暗自勾了勾唇,长吁了口气,故意说:“不过我没答应……”
刘晓云脸色变了变,一拍大腿,指着她怒道:“你这蠢货,咋个不答应?”
蒋南絮佯装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咬着下唇,小声反驳:“为何要答应?我都要嫁给常富商了,跑那么远做什么?”
“哎哟喂你个赔钱货!那可是褚家!在侯爷跟前都能说上话的。若是你能在褚家人面前混个脸熟,不比嫁去那个常富商家里要好的多?”
说到这,刘晓云忽地灵光一闪,既然蒋雯翠那丫头都能靠着给褚家当妾从而一飞冲天,那么她闺女为何不行?
因着有褚家做庇护,老三那一家子可谓成了一方地头蛇,平日里都是拿鼻孔看人,就算如此,仍有一大帮子趋炎附势的小人上赶着巴结讨好。
如果她家闺女也攀上了褚家,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尝一尝“人上人”的滋味?
思绪越来越清晰,她盯着蒋南絮的脸瞧了又瞧,愈发觉得可行。
刘晓云表情兴奋的扭曲了一瞬,一把抓住蒋南絮的手拽到跟前,眼底流露出一抹狂热的光芒,“明儿个你就去寻你四姐姐,跟她说你愿意去,嘴巴甜一些,免得她反悔。”
蒋南絮闻言,唇边带上讥诮的笑意,不紧不慢地问:“那我去了信阳,婚事怎么办?”
刘晓云是个极度势利眼的人。
无利不起早,有便宜不占天诛地灭,有蒋家三房这个例子在前,在她看来,去一趟褚家,无异于镀了层金,以后就是有大人物罩着的香饽饽。
哪怕这个代价是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在所不惜。
“什么怎么办?你不是嚷嚷着要等春闱过去再定吗?我看啊,还是等沈淮书从京城回来以后再说,你这段日子,就好好跟着你四姐姐。”
刘晓云心中已经有了另外的盘算,什么沈淮书,什么常富商,她已经不放进眼里了,只待蒋雯翠同意把蒋南絮带到褚家去,这件事就算成了大半了。
就凭她闺女的那张脸,只需用点手段稍加勾引,那些个臭男人不得跟发疯的狗一样蜂拥而至?
翌日一早,刘晓云便迫不及待把这件事跟自家男人提了提。
蒋青峰窝在床边,微微驼背,弯腰将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按摩揉捏着,时不时捏一捏包扎成圆鼓包的地方,听完刘晓云的打算,饱经风霜的粗糙眼角往下压了压。
“那也得看絮姐儿自个儿愿不愿意。”
刘晓云不以为意,理了理额发,撇嘴道:“她愿不愿意有啥打紧的?就她那个脾气,还敢忤逆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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