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珍珠一早就进宫了。
出门前，下人给她呈了套衣裳上来，说是王爷准备的。
柳珍珠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套粉粉嫩嫩的华服，她觉得这个王爷还挺闷骚，自己整日穿的黑乎乎的，给别人准备的倒是花里胡哨。不过还挺好看的，她也就换上了。
她冒着漫天风雪来到巍峨皇宫，望着金黄色的琉璃瓦砾、翘起的廊檐、红漆大门前的沉默了千年的石狮，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这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心下一悸，仿佛自己一进去就再也飞不出来了似的。
然而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先不说她身手不凡自己就可以逃出来，就说府中那个权势滔天的大奸臣不点头，怕是也没人敢关她。柳珍珠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太监穿过曲折游廊去面见太后。
柳珍珠进门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香，实在是太香了，殿里有一种浓重的熏香味道，像是被日夜浸染，就算灭了香炉开门通风也去不掉。
接着柳珍珠就看见一个穿着朱红色华服的女子跪在佛像前，背对着她，看不清神色，露出的后颈细腻光滑、白得晃眼。
柳珍珠很纳闷，这般肃静的场合自己第一眼注意到的竟是太后的后颈，莫名感觉自己不像是正经人，她不敢再看，俯身行礼。
但是太后没有作声，仿佛没听到，嘴上喃喃着柳珍珠听不懂的佛经咒语，柳珍珠只得维持跪拜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的声音停了，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睨了一眼柳珍珠，红唇轻启：“你就是摄政王府中新纳的妾室？”
柳珍珠不知为何觉得她的声音柔若无骨，总觉得含着一股子媚态，她静了静心，回答道：“是的，太后娘娘。”
太后没有松口让她起身，反倒走了几步坐下：“摄政王倒是个多情种，回长安三年，子嗣不见影子，什么美人妾室倒是数也数不过来。”
柳珍珠很想告诉她：这是因为摄政王不行，但很可惜，此事难同外人言说。
好在太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哀家听说，你是个清白姑娘，为了让父亲下葬，这才来到王府的？”
柳珍珠点头。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不似哀家，”太后轻笑一声，“想当年哀家还未入宫时常常气得父亲面红耳赤，大骂哀家不孝女。”
这话柳珍珠不好接，故而没有出声。
太后轻笑：“起来吧。”
柳珍珠顺从地站起身，终于看见了太后的样子。
一袭朱红华服，金钗步摇将青丝挽起，发间的金凤几欲展翅而飞，媚眼如丝，红唇微勾，老实讲跟柳珍珠想象中的太后大相径庭，更像个宠妃妖妃。
不过民间却有传言说淑妃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淑妃就是太后还是妃子时的封号。
“确实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太后顿了一下，仿佛在为柳珍珠可惜，“跟了摄政王岂不是浪费了？”
柳珍珠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把她从摄政王府捞出来吗，她觉得不能，于是依然没有开口。
太后眼波流转，遥遥望着柳珍珠，却话语一转，问：“哀家听陛下说，你善武艺？”
这个可以说了，柳珍珠赶紧回答：“回太后，是陛下看错了，妾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并不会什么武艺。”
“是吗？”
柳珍珠小鸡啄米点头：千真万确！
太后也不太在意：“不管你善不善武艺，此前必定是个洒脱肆意的女子。”
柳珍珠闻言一顿，有些好奇，何以见得？
太后仿佛看懂了她心里想着什么，轻笑一声：“哀家方才一见你就觉得你不似皇城中人，吃人的皇城养不出你这般灵动的女子。”
柳珍珠不明白，她觉得自己装得挺好的，低眉顺眼道：“太后娘娘谬赞了，只是妾确实自幼生长在长安，不曾去过别处。”
太后抚了抚自己白皙的侧脸，但笑不语。
柳珍珠被她笑得心中忐忑，不知道她到底是何目的，难道替摄政王把关？不会吧，莫不是她也喜欢摄政王？不理解不理解，一万个不理解，摄政王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吗？
可他明明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废柴啊！
执着于武功的柳珍珠完全忘了李朝风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就算只是个废柴蠢蛋，也有懂行的人当珍稀花瓶一样供着，至少看着赏心悦目。
只是太后确实不是爱慕摄政王，她恨他还来不及。
太后林千雪望着下头的一身粉衣的女子，不知怎的忽然回忆起从前。想她当年为入宫之时亦是这般清纯水灵的少女，她抚了抚自己的脸，出神地想，什么时候就这样物是人非了呢。
但是她只恍惚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她只是怀念少年时光，可不念着从前的一切，什么都得不到的从前，有什么好怀念的。
她轻笑一声，终于开口：“哀家向来喜欢敞开天窗说亮话，就不同你拐弯抹角了。”
“摄政王残暴无道，搅得朝堂清浊不分，朝臣人心惶惶，哀家要你潜伏在他身边，待他放松警惕之时，一击毙命！”
柳珍珠惊愕抬眸，只见林千雪笑颜如花，眼中却含着势在必得，她定了定神，这才试探着开口：“回太后娘娘，妾只是一个弱女子，担不得如此重任。”
林千雪垂眸浅笑，端了杯茶水细细品味，静谧在殿中蔓延，一时之间只有瓷杯相碰的清脆之响。
其实柳珍珠说错话了，她并未否认摄政王暴虐该死之言，只是反驳自己并无杀人之能，足以让人窥见她心中想法。
林千雪低头凑近茶杯，浓郁茶香在鼻尖蔓开，她道：“哀家可听说，你入府之后便颇受摄政王宠爱，甚至为一个死去的小小婢女与摄政王使性子，惹得摄政王整日苦恼如何才能哄得美人消气。”
“只是摄政王暴虐，如何懂得女子心思。事成之后，青年才俊，金银财宝，都少不了你的。”
“哀家给你三日时间，倘若你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她抬眸望向柳珍珠，拖长调子，浅浅一笑，却是没再说，而是道：“届时可别让哀家失望。”
柳珍珠拧眉不解道：“太后娘娘就不怕妾告诉摄政王吗？”
林千雪却笑她天真，长安的闺家小姐们可没有如此天真烂漫的，但是她只道：“哀家知你心性如何。”然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于是便有人前来将柳珍珠领走了。
柳珍珠眉头皱起，只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了，一个妖妃一样的太后，为了朝廷，想要策反她，去暗杀摄政王？
只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还没等柳珍珠想出什么门道，思绪就被远处的惨叫声打断了。
只见远处哗啦啦地跪了一排人，明黄龙袍在站在其中，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们。
小皇帝手中拿着长剑，仔细端详，脸上神情不像十五六的少年人，倒像地狱里索人命的恶吏。
跪下的宫女太监们哭着求饶：“陛下饶命啊陛下……”
与摄政王那日杀人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难道这摄政王就教会了小皇帝这些吗？！
小皇帝笑了一下，那些下人却好像更害怕了。
“今天，轮到谁了呢？”小皇帝敲了敲剑身浅笑嫣然，竟与方才的太后像了个七八分，只是太后像祸国妖妃，他像玉面煞神。
“是你，你，”他拖长语调，剑指一个圆脸小宫女，“还是你呢？”
小宫女已经哭出来了，泪水从眼睛里淌出来，除却最初一声惊呼，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好像借此祈求讨好杀神改变主意。
柳珍珠看不下去了，发出一点声响引小皇帝看过来，然后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李策瞧见是她，当即扔了剑，喜道：“你怎么来了？”
他飞快地跑过来，开心得像看见了心爱的玩具：“你是来宫里看望朕的吗？”
柳珍珠摇头：“太后娘娘召见妾身。”
李策不知为何，有些看不惯柳珍珠恭敬行礼的模样，皱了皱眉：“你以后如同皇叔一般，见到朕不必多礼。”
“妾身不敢。”柳珍珠语气恭敬，与在摄政王府里的鲜活完全不同。
小皇帝生气了，却又不好对柳珍珠发火：“朕让你如何你就如何。”
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眉开眼笑，转身回去捡了长剑，瞧见那一群仍跪在原地哆嗦的宫女太监们，皱眉：“怎么还不滚，还要朕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吗？”
他们便哆嗦着滚了。
柳珍珠瞧着却愈发生气，这皇帝不知这般多久了，也不知在宫中杀了多少人，竟这般面不改色，怕是都不遑多让于摄政王。
李策不在意他们，见他们走了就没再管，转而像个得了什么好东西急于与柳珍珠分享。
他双手向上，给柳珍珠呈剑，喜滋滋地说：“你快来教朕舞剑。”
看着他这副与方才千差万别的模样，好像恶鬼伪装成迷惑人心的善人，柳珍珠心中五味杂陈，垂眸道：“陛下，妾身不会用剑。”
“你快教朕，朕不会告诉皇叔的。”
“陛下为何笃定妾身一个弱女子善武？”不过是见到她挽了个剑花罢了，况且当时她拿着的是树枝，随手比划了几下也完全说得过去。
却听小皇帝不暇思索地道：“母后都跟朕说了，有武功高强的人潜伏在王府，倘若有机会，便回砍下皇叔的人头。”
柳珍珠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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