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沈季瑶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宋千嶒,你何时顾及过我的处境?”
“随你回京,我便坐实了不知廉耻的罪名,将军府岂有我的容身之地?”
“即便你真想将我接入宋府,你那娇柔的小表妹,可会应允?”
寥寥数语,却令宋千嶒面色骤变,难堪至极。
沈季瑶垂眸,将最后一针扎进昏睡士卒的手臂,动作利落。末了,她抬眼,语声冷淡如霜,“宋千嶒,有舍方有得,这般浅显的道理,你竟至今不懂?”
当年,他便是这般在她与那表妹之间,摇摆不定。
宋千嶒犹不死心,“你当真对江北书动了情?”
见沈季瑶不语,他又继续添火道,“你可知,他是沈氏的仇人?”
沈季瑶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目光紧紧地盯着宋千嶒,最后出乎他意料地说道,“是,我爱上了江北书。”
他知沈季瑶心中最看重什么,才会故意那沈府说事,却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的。
半响的沉寂,宋千嶒点恍惚地点头,嘴里念着,“好。”
“沈季瑶,既如此,你便休怪我宋千嶒心狠手辣。”
屋内的话,被江北书听了全。
其实他亦不确定,沈季瑶心底究竟装着谁。
纵是朝夕相对,她那颗心,却似从未在他身上真正停驻过片刻。每每见她,他只觉胸口如同被一柄弯刀,缓缓地、反复地剜动着。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她心中若真有他,为何偏要说出和离那样决绝的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北书孤身倚着营帐,兀自沉思。月光如流水漫过周身,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影拉得更加孤寂,幽暗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帐门。
帐帘轻动,沈季瑶一眼便认出了那轮廓——是江北书。
她悄然在帐门边蹲下,借着溶溶月色,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着地上影子那模糊的侧脸轮廓。
二人谁也不敢踏出那一步。江北书害怕沈季瑶会恼,会怒;沈季瑶怕自己会连累于他。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平静,在次日便被打破。
宋千嶒急功冒进,率领众将士攻打乌苏全,沈季瑶也被拽上了战场。
江北书知道的时候,她正在硝烟弥漫中,替受伤的士卒包扎伤口。
一时间,他慌了神。
分明,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将她卷入刀枪中,为什么,她会在此?
一个旋身刚避开斜刺里劈来的敌刃,他急急回头再望沈季瑶的方向,硝烟翻涌,人影幢幢,沈季瑶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他四处寻找着,终于在人群中看间沈季瑶。
只是,敌军手中的剑正要落向她,江北书将手中的剑飞出去抵住,剑剑相撞的声音,震得沈季瑶握住耳朵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待她再抬头时,江北书正站在她面前,脸上刚沾上鲜血。
“谁叫你来的。”分明是担忧的话,江北书说出口却变成了质问。
来不急听她解释,江北书便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随即杀掉迎面而来的敌军。
鲜血四溅,江北书的盔甲染了色。
沈季瑶分不清那是敌军身上的血,还是江北书也受了伤。
却忘了留心身后的危险。
只见一人,提着剑,目光直直地锁在沈季瑶身上,趁着江北书无暇顾及时,抓准时机,冲向沈季瑶。
若不是倒下的士兵手中剑上倒影映着,江北书断也发现不了。
他拽过沈季瑶,自己身子将她死死挡在身后,用尽力气喊道,“杨坤。”
杨坤回首间,也愣住了神。
“江北书。”
沈季瑶眼看着剑头刺入江北书心口,鲜血瞬间涌出,好似她眼角不断的泪珠一般。
看着江北书倒在尸首间,她想要冲过去,却被杨坤紧紧束住腰身,“夫人,先走。”
她拼命摇头,颤着声说道,“不,不要……”
那一天,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战场的,只记得最爱的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再醒来时,身边只剩下杨坤。
他的头盔早已不见踪影,凌乱的乌发间凝结着暗红的血迹。满是尘土的脸颊上,一道剑伤狰狞地绽开,鲜红的皮肉翻卷在外。
狼狈不堪。
他说,盛国此役大败。
伤兵们或逃或降,溃不成军。
他说,翻遍了尸堆,也寻不见右将军的首级。
他说,若非宋千嶒急功冒利,右将军也不至于死无全尸。
沈季瑶挣扎着撑起身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要带他回家。”
风沙漫天,尸体堆叠在地。
干透了的血迹,被沙子盖住又掀开。
沈季瑶就在一堆又一堆尸体中扒拉着,他一个一个的找,生怕漏掉了,就错过了一生。
“为什么,为什么?”
她嘴里反复囔囔着这几个字,没人能听懂这句话到底在说什么,只有沈季瑶一人,在心底反复盘问自己——为何这次没有做梦?
是不是梦到了,这一切就会不一样?
我费尽心思,与你说那样绝情的话,只是想刺杀皇帝这件事,不会迁怒于你。
现在,我却连向你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将军,我错了,我错了——
也是在此刻,杨坤才彻底明白,夫人对将军从始至终都是真爱。
他记着江北书的嘱托,俯身欲搀起沈季瑶,却正好对上她回首时,绯红的眼,“杨坤,我找不到他了。”
她低着头,声音破碎不堪,“我真的找不到他了!”
相伴多年的人,就这样死了,杨坤心里自是也不好受的。
看着沈季瑶哭得这般撕心裂肺的模样,杨坤更是悲痛万分。他也怨恨,自己没护好将军,没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大部队取得联系,商议下一步对策。
或许是哭得太久,又或许是心力交瘁,沈季瑶意识模糊,数次昏沉过去。
杨坤寻了处相对隐蔽的地方,将沈季瑶安置妥当。刚松了口气,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作响。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空瘪的腹部,警惕地环顾四周——满目焦土,哪里寻得到半点能吃的东西?
“有河!”
杨坤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剑,疾步奔向河边。
“当真有鱼!”这几乎是今日唯一的慰藉了。杨坤毫不犹豫,手腕一沉,剑锋便刺入水中。
他毫无章法,全凭一股蛮劲和速度。鱼儿尚未来得及摆尾,冰冷的剑刃已透体而过。
很快,几条鱼被草草穿在了随手折下的枝干上。杨坤又匆匆拢了堆枯枝败叶,生起一小簇噼啪作响的篝火。
篝火的暖意渐渐包裹全身,他也抵不住沉重的倦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熄灭,寒意刺骨,他猛地惊醒。抬头望去,夜色早已如墨般泼洒下来。
他迅速拢好火堆,重新点燃篝火。拿起早已烤好、尚有余温的鱼凑近鼻尖一闻,一股久违的、令人垂涎的香气钻入肺腑。
腹中饥饿如绞,他却强忍着,先俯身去唤沈季瑶。
“夫人?”他轻摇她的肩膀。
火光映照下,只见她双唇毫无血色,一片惨白。杨坤心头一紧,立刻转身端来先前备好的热水,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唇边,“夫人,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见她毫无反应,杨坤又将那串烤鱼轻轻塞进她冰冷的手心。
然而,她连蜷缩指尖的力气都已耗尽,哪里还能握住这救命的食物?
沈季瑶摇头,止住了杨坤再递烤鱼上前的动作,而后用着虚弱地声音说道,“是我害死了他。”
她捂住胸口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痛意,袖中的手帕也因此而掉落。
她滴落的眼泪如珍珠般颗颗分明,杨坤拾起地上的手帕递了上去。
那帕子上绣着绿竹,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欠江北书一方这样的帕子。
只是,如今,没有机会再给他了。
她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江北书倒下时看向她的眼神,好似在说:阿瑶,不要哭。
他总是这样宽慰她,哪怕她说着最伤他的话。
她下齿咬着唇,回想着杀江北书那人的容貌。
似乎,不是敌军。
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她根本来不及多看,更来不及多想。
—
宋千嶒指节发白地攥紧那日沈季瑶交给他的香囊。一个又一个探子跪地回报,“禀将军,仍未寻到踪迹。”
压抑的怒火终如雷霆般劈落。
“废物。”随着一声厉喝,案几上的物件被他手臂横扫,轰然砸落一地。
众人吓得不自觉地低头后退了小半步。
良久,他睁开双目绯红的眼睛说道,“本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实,他不想杀沈季瑶的,只是派人做做样子罢了,却没想到,那人竟背着自己偷偷下了狠手。
现如今,江北书和沈季瑶都不见了踪迹,宋千嶒心底还抱着希望——沈季瑶没死。
他翻遍了战地,也确实没见到沈季瑶的尸骨。
那必然是叫江北书给救下来了。
只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医官在侧,如何能痊愈呢?
“冉冉,你太不听话了。”他凝视着掌中香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纹路,声音低沉下去,裹挟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若你肯随我返京,何至于受这等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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