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邹家与这处老宅不远,脚程快些不过两盏茶,彼时已有三五个司役守在邹家院内外,尹姝顾不上其他,一到邹家便着手,如法炮制,结果与推想并无偏差,白菇确实无毒。

当日邹仕轩上值,邹林去铺子,孩子在老宅得邹氏与元娘照料,凶手便趁邹家无人下了毒。可尹姝仍是犯了难,究竟是什么毒躲过银针,又能叫人即刻毙命?

“看看这个。”卫骧递了一纸包来,尹姝一看竟又是一帖药。

尹姝接过,“是缓腹痛的药?”方才她说了,邹家有并不奇怪。

“药被打开过。”

昂?

“绳结有多处印痕,是先前扎口时所留,你打开看看,药中可有多了东西?”

卫骧的意思是有人在药上动了手脚?尹姝听罢拆开药帖,翻了三两下,目色忽而一沉,“这是……”

还真如卫骧所言,有这帖方子中不该有的。尹姝翻拨开药材,从中挑出了四五节木枝。

木枝入药者不少,桂枝、杜梨枝皆有药效,可实在没有拿这个治腹痛的。

卫骧问道:“是什么?”

尹姝又多看了两眼,生怕是自己认错了,“是……夹竹桃枝。”

“夹竹桃?”

万千药名她虽记不太清,可夹竹桃她却是真切见过,是不会错了,“夹竹桃是剧毒,自花、叶、茎、枝至根皆为毒,食入者会头晕腹痛、虚浮无力。这虽只是夹竹桃枯枝,可毒亦不浅,混入药中常人察觉不了。”

邹氏一家吃下的可是带有夹竹桃枝的药?尹姝心乱如麻,可她那夜来时,并未在后院药渣中发觉这个。

“尹姝。”卫骧鲜少唤她,这一声却是从未有过的严明正色。

尹姝仰起面,“大人。”

“你可知这帖药从何而来?”

卫骧这一问问得她糊涂了,“这是回春堂的药。”

卫骧撇开药料,拾起那张黄纸,翻了面儿摆在尹姝面前,尹姝看得分明,黄纸上有一拇指大的油印。

她听着卫骧道:“是回春堂的药,不过这药帖是在邹仕轩房中寻到的,存于书案后的柜匣之中,为何会有污油?”

尹姝犹疑,“许是无意沾上的吧。”

“在哪沾上的?”

尹姝缄默不语,藏于袖中的手却是缓缓攥紧。卫骧哪里看不出她所想,知晓她眼明心细,自然也是瞧见了,“邹家老宅的橱柜中有一吊腊肉,里头的药帖黄纸亦沾上了如此的肉油。”

尹姝微微颔首,唇角有些颤,“药帖是从邹家老宅拿来的。”亦或者说,这药帖经了元娘手。

卫骧负手,一如从前的凉薄,“那如今,你可还信她?”

尹姝别过脸,不想叫他看到她眼中湿意,“我不知……”

于情,她不该信的,可于理,她动摇了。

……

卫骧走了,徒尹姝一人倚坐于石阶上望天。辽阳的年春来得有些迟,不似江南三月水暖,春山杏雨,犹记自己初来时吃不惯也住不惯,夜里虽有炕,可白日里没个汤婆子暖手,便哪儿也不想去。

后来与元娘说起此事,她笑了两嘴,隔日便送了一对纹花布履,怕她冷,元娘特地去采了芦苇絮给她填入鞋面中,还绣了花样,后来她又送来两对,叫她换着穿。

她实在想不通,元娘会有何怨念而起了害人之心?

元娘托她送的铜钱还在手中,她掂了掂,无奈一叹,便往山下去了。

寒天日短,她路上耽搁了三两下,到经历司时天已沉黑了,恰逢司役散值三三两两往外走,往东厢房一路走便也不见得有人值守,只有一个司役抱着一捆柴往这处走来。

司役见了她有些诧异,“天也黑了,尹姑娘还来经历司?”

尹姝颔首笑笑,“只是来送些东西。”

那司役好心道:“卫大人不在经历司,半个时辰前走了。”尹姝这两日跟着卫骧查案之事众所周知。

尹姝一怔,“多谢,不过我不是来寻卫大人的。”

“哦哦。”司役自知多话,尴尬笑笑。

尹姝见他这一捆柴禾似是要往厢房去,多问了一嘴,“你这是送哪儿去?”

“是给邹家的送去。”司役托了托柴禾,走得稍慢了些,“邹家的那老婆子喊冷,夜里要烧炕。”

卫骧已怀疑元娘了,竟还留二人在经历司?“卫大人未差人将她们送回去? ”

“送回去?”司役提及这话无奈声起,“我倒是想呢,可未得大人之令,我们不好说什么。邹家的闹腾的紧,白日饭不吃,夜里又不睡,一入子时就在那鬼哭,殓房还停着三具尸呢,别提多骇人,搅得人不安宁,临街就有人一早来经历司闹了,依廖经历之意明日再查不到凶手,便先将人送回去,命人守着就是。”

说这话的工夫到了屋后,司役将捆柴往地上一丢,掸了掸柴屑,“我先走了,今日我值夜,若有事,你来偏门唤我一声就是。”

“好。”

二人说话声不小,屋内也有了动静,尹姝还未绕至正门,就见元娘端了只烛火走了出来,一见是她,有些惊诧,“阿姝?你怎么来了?”

尹姝恍惚了一眼,倘若初见元娘时的模样,她将荷包递了过去,“来给你送这个。”

元娘嗔了她,“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明日也不迟的。”

尹姝笑笑,“怕你急用。”

元娘拿她没办法,拉着她就往屋里坐,“先喝口水。天这么黑你怎么回去?我去劳烦司役送送你。”

“不了。”尹姝没有接,白日才来,此时竟觉着有些拘束,“我今夜不回去了,四更还要去城口给人入殓,来回一趟过于折腾了,我想着宿在殓房旁的厢房内就是。”这话不假,她路上就是被此事耽搁了。

元娘知晓她平日接些入殓的散差,有些心疼,“殓房哪是住人的地儿,夜里你宿在我这儿吧,今日我劳烦司役支了小榻,我与你一道睡罢。”

尹姝正要婉言相拒,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好。”

“我去给我婆母烧个炕,你在屋里坐着。”

尹姝起身,“我帮你。”

“不必。”元娘拦着尹姝,笑笑,“你哪里会做这个,第一回烧炕还是我教你的。”

看着元娘出了屋,尹姝笑意渐退。还是那个元娘,可她终究觉得不同于往日了,元娘未变,是她对她生疑了。

邹氏想来是又闹了一日,早早睡下,夜里安稳的很,元娘也松快了些。榻不大,不过因二人瘦小倒也能挤一处,不过半个时辰,屋子暖了起来。

尹姝侧着身阖眼,人却醒着,她试探开了口,“阿姐。”

身后之人回了声,“你还未睡呢,可是不舒坦?”

“不是。”

窗外难得月明星稀,清冷月色流落窗柩前,本该好梦,可尹姝了无困意,她铆了许久的劲儿才开口:“阿姐,我见你可稀罕那只荷包了,这些年也舍不得换,是心上人送的?”

屋内寂静,才出口尹姝不免懊悔,话不该讲得如此直白的,“阿姐,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莫多想。”

“是。”话声一出,落针可闻。

尹姝也未想到她回得如此干脆,一时未想好如何接话,倒是元娘并无藏掖的意思,“阿姝,我从未与人提及过他,你是头一个。”

换作往日尹姝定不会问起此事,可如今……“阿姐,你被牙婆子卖给邹家,他没来寻过你吗?”

“他死了。”

尹姝似是觑见了她眼底的哀凄,饶是料想过,可话从元娘口中道出她仍是心口一滞,“阿姐,对不住。”

“没事,过去了。”元娘辗转了身贴向尹姝,“我曾与你说过我因叔父苛待而逃出来吧。”

“嗯。”

“后来我一路北上遇上了他,他是个斯文书生,惯会念些诗文哄人,他本是要娶了我的,可他母亲不许,要死要活逼他与我断了,我不想叫他为难,自己走了。”

尹姝听了不是滋味,“那他是如何死的?”

元娘轻叹了声气,“我不知,我到邹家几月后我才听闻他死去的消息,我自此便也没了什么念想,安心待在邹家了。”

“那你当初为何会被牙婆子骗了去?”

年月已久,元娘亦有些记不清了,“与他分别后我孤身谋活,那时我不知她是牙婆子,听她说可给我找口饭吃,家主要个勤快些的姑娘,我就去了。”元娘说至此处,替尹姝掖了掖布衾,“好了,你早些睡,三更就要起身呢。”

“好……”尹姝心有疑虑也未再问。

“对了阿姝,你得了空再去趟我屋子吧,倚墙的箱匣中有我给你做的鞋,春秋夏日的皆有,管你穿好些年月的。”

尹姝心头有些发涩,“阿姐做那么多做甚,我屋里还有好些没穿呢。”

元娘笑笑,“你只管穿着。”话音一落,她又背了身过去。

二人无话,屋里落于寂静。

窗柩锁了月色,尹姝看了一夜。

……

尹姝四更天走,待城口入殓一事毕,已是辰时,她累得有些直不起身,街口买了十个包子便往经历司去。

一路上的人倒是奇奇怪怪,个个脚下生风,想是又凑什么闹子去了。

尹姝没忍住,拦了一少年,“小哥,这又是什么事?哪里出事了?”

“去经历司。”小哥哪有功夫与她废话,生怕慢了步就占不着好地儿,“说是抓住凶手了。”

“什么!”尹姝面色大变,这才几个时辰。那小哥欲要走,又被尹姝扯住,“可知道凶手是谁?”

小哥不耐烦,“你跟着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你与我说说嘛。”

小哥拗不过她,“说是邹家的大儿媳,邹元氏。”

尹姝手一松,小哥趁这档口一溜烟跑了。

啪嗒。手中纸包落了,包子滚落满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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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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