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痴儿?”卫骧皱眉。

尹姝点头,“是,我也是听庄子里的人说的,他八岁那年,也是从坡崖上滚下来,不过那时命大,人没死,却磕了脑袋腿又跛了,邹婆婆掏空了家底也医不好,她脾性也是那时坏的。不过邹婆婆也实在是惨,听闻她父亲早亡,临终前花了几贯钱给她寻了个穷书生做赘婿,可没过几年这赘婿也病死了,留下两个儿子由她一人拉扯大,一晃就是十余年。”

“正因痴痴傻傻的,邹平轩一直说不上亲,邹婆婆急,便花了两贯钱在牙婆子手中买了个姑娘,正是如今的邹元氏,叫什么我不知,来时众人就唤她‘元娘’了。我还听说她爹娘早亡,叔伯待她不好饭也不给吃,她便逃了出来,一路北上谋生计。却不想被牙婆子骗了卖给了邹家。”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卫骧道:“这些事是邹元氏与你说的?”

尹姝自然摇了摇头,“是从邹婆婆口中传出的,这些事我也不好多问,岂不是揭人伤疤?不过元娘与我说的,能有口饭吃也算是有了生路,她已然知足,况且在邹家只需照料好邹平轩及做些活就好,比在家中的日子好多了。如今丈夫死了,她也不走,一是无处可去,二是她说邹家待她有恩,她该留下照料她婆婆的。”

尹姝越说越来了劲儿,她也不知卫骧要听什么,索性一股脑儿倒出,“元娘到邹家的次年,邹仕轩也成了亲,娶的是海州小富户林家之女,陪嫁了两个铺面,平日都是邹林氏在打理,两个铺子养活了一整个邹家,还生了个儿子,邹婆婆自然更紧着这位小新妇些,久而久之,元娘就被轻视了去。不过兄弟和睦,邹仕轩待他哥哥也极好,有什么好的也紧着这头。”

“妯娌二人间如何?”

“算不上极好吧。”这是实话,“邹林氏似乎有些不待见元娘这个嫂嫂,而元娘待她却算是不错,家里收了苞谷总还要留下一半来给她的。”

尹姝收了声,却不见卫骧开口,她轻咳一声示意,“大人,民女只知道这些了。”

卫骧垂眸,似在甄辨尹姝话中真假,几十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条理清明,看来并未问错人。他眉眼生起薄薄的笑意,“你的略知一二……还是谦虚了。”

尹姝干笑两声,“大人过奖。”庄子不大,待得久了,各家有何事总是能知晓的。

卫骧在她冷得僵直的后背上停留了两眼,“进屋看看。”

“是。”尹姝巴不得,一进屋就觉着浑身一股暖意,寒气散了不少。

卫骧往内屋走去,燃起案台上的两盏烛台。

眼前刹那一亮,随之即来的是满目狼藉,妆匣开阖歪七扭八摆在镜台之上,高几倒地,榻后的柜橱半掩着,衣物杂乱无序,袄衫、比甲落了一地。

“大人,凶手今日来过。”看这架势,像是来寻东西的。

卫骧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回头见尹姝满眼焦灼痛心,他挑了挑眉,也不瞒着她,“这是你们经历司的手笔。”

“昂?”尹姝怔在原地,什么状况?她怎么听糊涂了。

“你们经历司就是这么搜证查案的?呵,乱作一通。”卫骧迈进屋内,拾起高几扶正,“这做派,凶手见了都要拍手称快。”

尹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廖经历往上三代穑夫,家中贫寒,到他这儿才于而立年时勉强读了书,文人气弱了些,更何况他性子本就莽,以至于底下的司役们也跟着有些……冒失。

屋子窗大开,散了一日气,可尸腐味儿依旧若隐若现,走近炕侧浊气更甚。卫骧不开口她也不好自作主张翻动。

此刻卫骧正对妆台,上头摆的妆匣七七八八,尹姝凑过去跟着瞧。见里头零散摆着些鬓钗、顶簪与几对花头簪,无一不是女人家的物什,不过簪首花头样式倒是多,她屋里那些根本比不上。

一想邹林氏是有铺子的人,簪花首饰多便也不足为奇。

卫骧挑了其中一支拿起,看了两眼便问起了尹姝,“这是什么簪?市面上多见吗?”

饶是再明察的卫骧见了姑娘家的玩意儿也是一知半解,尹姝觉着有意思,唇角不可察觉地勾了勾,“这是花头簪,市面上最多见,都是成对儿的。”

尹姝从匣中拣出一支,与他手中的兰花样式凑成了一对儿,“这簪子价不高,平日五百文,赶上开肆,两百文就能淘一对儿。”

卫骧余光掠了尹姝一眼,她发间连对两百铜钱的花头簪也没有,只别着一支桃木簪子,簪身粗糙有削痕,应当不是铺子里卖的。

“大人!”尹姝似是见到了什么,往最小藏在最内的匣子掏了掏手,不一会儿,竟还摸出了一沓纸来,她打开一瞧,正头几个大字:大明通行宝钞。

共七张,票面皆是一贯钱。

“如此看来,凶手不是为财,这宝钞藏的不深,若有心翻找,必定是能瞧见的。”

“还有这个。”也不知尹姝又从哪个匣子里掏出来一支簪子,“这簪子镶金嵌玉,值十贯钱呢。”

提到十贯,尹姝眼底的光比身侧的火烛还要亮。

“邹林氏也是舍得,花十贯钱买一支簪子。”尹姝随即想到夜里被孙淑兰收走的钱两,一阵心痛,别人随手一挥,十贯只买支簪子,她倒好,辛劳一年才攒下这许多,结果还是空欢喜一场。

“十贯?”卫骧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尹姝一偏头就见身侧空空如也,卫骧不知何时走至屏风后的书案旁,正翻看着不知是什么的书页。

尹姝走了过去,“大人,的确是十贯钱,我见过,年关之时在城东的铺子有卖,那儿都是些从江南一带传入的花式。”

卫骧见她如此笃定,将手中的书册推至她面前。上头密密麻麻皆是记下的数目,试探道;“这是……账簿?”

见卫骧没说话,尹姝就当自己说对了。

账簿她不是太懂,“这上头写着……”

“月月赤字。”卫骧抛下四个字。

赤字当月由红墨抄录,尹姝见此又翻了一翻,竟发觉连着六月铺子皆是入不敷出。

那就怪了,彼时邹仕轩还未上任司狱之职,他在塾中听学、宴请塾师同窗为其打点,这皆是花钱的地儿,邹林氏一人要养家,铺子又亏空,哪来的闲钱买簪子?她这一支簪子抵得上两间铺子三月的亏空了。

可否是她在外得罪了人?

可若如此,凶手便趁着邹林氏一人在家时下手便是,为何偏偏等到邹仕轩也在家中?

还有最为至关重要的白菇,凶手显然是蓄意而来,那他又是如何得知那菇有毒,又或是他如何知晓那晚邹家会吃下白菇,故而将有毒的换上。

尹姝百思不得其解。

窗子大开,冷风自洞口灌进来,激得尹姝一个寒颤。

想来那夜凶手是躲在这屋前屋后看着三人,如今重归人死之地,她煞是觉得屋子里有双眼睛在瞧她似的。

如实说来,她是有些怕了。

她下意识就端起一盏烛台护在手中,周身有了光亮才让她心安了些。

尹姝这头亮了,卫骧那头霎时陷入昏暗,尹姝赶忙走了两步将烛火递了过去,“民女给大人掌灯。”

卫骧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没揭穿。

卫骧往内走了走,见墙隅旁摆着一箱笼,他便将其拖了出来。箱笼显然有了些年头,面上覆着厚厚的尘灰,也并未有开合的痕迹。卫骧只是微微一抬,箱笼便开了。

尘垢与木朽味儿扑面而来。

尹姝探了身过去,藏得这般久,也不是稀罕物件,她粗粗掠了眼,不过是些书册古籍与字画。

卫骧倒是有耐性,一一端起查验,书册不多,都是些解乏用的杂书,这字画也不是什么名人杂家的墨宝,多是些山水图。

他又拾起一卷轴,轴心忽而传来动静,还未细想是什么,便有一物什掉了出来。

尹姝低头看去。

竟是一只……荷包?

放在这箱笼里头,实在格格不入,还难免给文墨染上了些俗气。

卫骧递了荷包过来,“上头绣的是什么?白莲?”

尹姝接过看了眼,应当是藏在卷轴中的缘故,绣纹未损,依旧可见,“是并蒂莲,有永结同心之意。”

她捣腾了三两下,见荷包里头空空如也,也不再执着,除了绣着的并蒂莲,再也看不出其他。她觉着卫骧说得不错,刑查断案之事就是该交由刑部,她一小仵作老老实实验尸就是,在这儿瞎掺和什么。

卫骧合上箱笼,将其放置原处,“邹仕轩夫妇二人相处如何?”

这该怎么说?尹姝思量再三道:“夫妻私底之事我也不知,可外人瞧着二人纵然是举案齐眉的。邹仕轩是去海州听学时遇见的邹林氏,两人算得上两情相悦吧。”

连夫妻二人初识都知晓,这怕是不在邹家待过,卫骧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他笑笑,“你的意思是,这是邹林氏赠与邹仕轩的?”

“那可说不准。”尹姝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藏得那么严实,生怕被人瞧见似的,可指不定是哪家姑娘的。”与箱笼一道,想必也好些年头了。

尹姝这话有失偏颇,可卫骧竟也觉得不无道理。

“大人……”尹姝见他不再动作,试探道:“我们何时走?”

卫骧反问:“去哪?”

“额。”这一句问住了她,原本商定一早来邹家,那她这会儿又走去哪里。可她来时也没待一夜的打算,谁知会遇见了他呢。

“你若要走,我不拦你,既然来得了,便也回去。”卫骧没管尹姝,端起屋内余下的那支火烛就往卧房外去,“若不走,就跟上。”

他说这话时,甚者不带一丝一毫的停顿。最后那句竟让尹姝听出来“若不想死,就跟上”的意味来。

她欲哭无泪,这想来也是没得选啊。哪有大人亲自查验她却走人的道理。

“是……”

尹姝掌着灯紧随其后,正要迈过槛时,她无意往地上细看了眼。

这一眼竟吓得步子也迈不开,从脚背至后颈发麻,持着烛台的五指褪去血色,冰凉惨白。

卫骧察觉身后之人没了响声,搁下步子看她,“怎么?”

“大人……”尹姝硬生生咽了一口喉,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地上。

地上有几只鞋印,正是卫骧方才留下的。

沾染的泥垢将他的足印清晰勾勒,依旧是足长一掌半,可鞋底竟然是云纹。

也就是说,屋外的那只不是卫骧的……

“大人……”尹姝缓缓抬起头,连说话的气力也无了:

“凶手如今就在邹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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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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