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叶荣舟干的?
几个时辰前,闻灵在酒肆里把玩他的手时,曾特意仔细观察过,他的右手食指指甲里的红丝确实是血迹无疑,她当时还以为是他不小心自己伤着了,如今看来......
闻灵不禁心跳加快,捏紧了手中的琉璃盏,指尖开始微微泛白。
是了,她前世听到的叶家二郎,是以狠辣著称的叛臣,听闻他曾将得罪过他的一个家族一日之间全部斩杀殆尽,近千口人全部丧命,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像她看到的那样无害?
他这样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怕也是跟她一样,只是一层迷惑人的表象而已。
倘若真是他干的,他又为何要杀齐三郎?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嫌隙不成?总不能是为了自己吧?她还没有那般自恋,可若不是,那又是为了什么?
闻灵轻轻用团扇敲打膝盖,陷入沉思。
芍药见她脸色有些凝重,便问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闻灵摇摇头,继续拿起团扇扇风:“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们往后的路怕是不太好走。”
若她猜想的不错,那么按照叶荣舟真实的性格,如果她有一天得罪了他,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如今看来,唯有让他真正爱上她,而非只是贪图她的皮囊,才能万无一失。
芍药跪坐在闻灵脚边,将脑袋枕在她的膝上,道:“小娘子,这些年,咱们的路何曾好走过,您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犹豫害怕,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无论如何,婢子都会陪着您的。”
闻灵摸着她的脑袋,轻轻叹气:“是啊,是没什么怕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死一回,也不能比前世更惨了。
六月里,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眼看着日头已经快要落下,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不少热意,进入宵禁的鼓声停下,从外头远远传来巡查武侯的巡逻声:“坊门已毕,不得外出,宵禁起——”
闻灵笑了下,拍拍芍药的肩膀,道:“好了,点上蜡烛,咱们吃饭。”
***
此时,不远处,同样处于安仁坊的叶府,气氛却有些紧张。
宽敞的正堂内,一左一右跪坐着两个人,其中那位年轻男人许是跪坐久了,双腿有些发麻,便从一旁随手拿来一张凭几单手靠着,姿势慵懒。
堂内只点了两根烛火,有些发暗,瞧不清男人脸上的神情。
他见对面的老者没有张口的意思,不禁抬手打了一个哈欠,道:“若贤侄没有其它事,我便先回去了,今日在外头呆的时间久了,着实有些发困。”
说着,就要起身离去。
对面的老者眉头紧锁,终于开口道:“今日之事,表叔你可知道?”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怀玉的父亲叶景辉,他在朝中担任中书令一职,因资历老,名望高,朝中众人都尊称他一声'叶老'。
他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此时却横眉冷竖,难得的有些生气。
烛火晃动,灯芯处突然爆出一个烛花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响亮。
叶荣舟又坐了回去,一张脸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身子随意地歪在凭几上,淡淡道:“什么事?这长安城里日日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不知贤侄问的是哪一件?”
叶老不禁抿起双唇,一双眼睛如同鹰一样直直地盯着他,道:“齐三郎的事。”
叶荣舟面色平静,笑道:“齐三郎是谁?这长安城里姓齐的人家可多了去了。”
这样悠哉的语气,仿佛他从未听过这个人一般。
叶老见他如此淡定,心中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也许齐三郎的死真的和他这位年轻的表叔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今日齐尚书家的三郎被人害死,他今日闹了一天了,怕是不肯轻易善了,若此事与表叔没有关系,那便最好不过。”
他之所以怀疑叶荣舟,也是因为他曾经有过前科,所以不免起了疑心,确认当真与他无关,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叶荣舟听他说完,点头,直起身子道:“原来是他家的儿子,那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
他语带惋惜,眸中却暗暗闪过一丝快意,因为天色太暗,没有被对面的叶老注意到。
“查到是谁没有?”
叶老叹了口气,摸着胡须摇头:“没有。”
不过,因为白天里那齐三郎对吕让身边的那个方娘子不敬,齐尚书嘴上不说,可旁人皆看得出来,他怀疑到了吕让头上。
若是他们因此有了嫌隙,这好不容易平静的长安城怕是又要动乱起来。
他抿起唇角,如今发生这样的事,他家与吕家的婚事,怕是要先缓上一缓。
见他面上难看,叶荣舟停下敲击凭几的手,起身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
“此事即便要审,也跟大理寺无关,跟中书省更无关,自有刑部去管,那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想必不日就会出结果,这本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贤侄,我着实有些困了,先回去睡觉,若还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谈。”
说着,便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从守在外头的小奴手里拿过一盏花灯,抬脚就要离去。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对了,前几日怀玉那丫头到我那里哭了一回,你若有空,多找她谈谈心,别太逼迫她了。”
说完,便提着花灯往自己房间走去。
叶老听了这话,又在正堂里呆了一会儿,最终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
叶荣舟走到自己院内,抬手便将花灯扔给一直跟在身后的谢添。
谢添手脚利落地接过花灯,凑上前去为他照明。
叶荣舟走到正屋外的廊下坐下,倚着柱子,抬头往天上看去。
长安的天永远都那样高,一点也不像河西那样,好似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叶荣舟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从怀中掏出今日在东市新买的一对白玉耳坠,握在手中观看。
他想象着闻灵戴上它的样子,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才分别了几个时辰,他便有些想她。
真要命。
“郎君,您今日有些冲动了。”
谢添在一旁站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开口。
他们在长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若因此是招来祸端,出了什么事,叫他如何向老夫人和大郎交代?
叶荣舟继续把玩着手中的耳坠,闻言,淡淡道:“他欺负小娘子,死的不冤。”
谢添抿唇不语,这样的叶荣舟,他只在他们初来长安的时候见过,那时,有不知轻重的奴仆言语中伤老夫人,当时才十二岁的叶荣舟也是如同现在这样,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一刀结果了那人。
不知不觉,在阿郎心里,那位方娘子竟已占了这样重的份量,他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荣舟将耳坠收好,放进闻灵给她绣的荷包里,缀在腰间,想着等再见到她的时候便送给她。
他想起今日在酒肆他们分别时她说的要来找他的话,越发觉得时间难熬。
一直安静的小奴瞧了眼面色严肃的谢添,又瞧了瞧嘴角含笑的叶荣舟,偷偷移动脚步,往一旁厢房走去。
这两个人今日都有些不正常,他还是离远些为好。
......
又过了一些时日,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叶荣舟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来闻灵。
他坐在廊下,手中握着闻灵送的荷包,不发一言,未及,终于一把抽出谢添的长刀,在院子里舞起来。
小奴凑到谢添跟前,轻撞了他一下,小声道:“阿郎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都不大高兴的样子。”
谢添抿唇不语。
小奴讨了个没趣,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多半啊——”他撇了眼闻灵住宅的方向:“是跟那方娘子有关。”
谢添:“慎言。”
小奴只好闭上嘴巴。
叶荣舟身姿矫健,一套刀法使得是炉火纯青,院里本有几棵桃花树,一番功夫下来,被他砍掉了不少枝桠,桃花叶簌簌落落地落了满地,随着刀风不断起舞。
“郎君。”
叶荣舟忽然听到有人在唤他,手上一松,刀便直直地往那人飞去。
闻灵站在那里,不禁微微瞪大了双眼。
只听一声“小心!”她便被人搂腰滚到了地上。
来人以身相护,自己摔倒在地,将她稳稳抱在身上,不伤分毫。
等到反应过来,闻灵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抱着自己的男人。
只见他眼中带着焦急,张口便道:“你——伤着没有?”
他语气急切,好似她是他最重要的宝贝。
闻灵眼睛闪了闪,趴在他怀中,抬手去摸他的脸,柔声道:“妾无事,倒是郎君,怎么几日不见,竟瘦了这样多?”
她俯身趴到他耳边小声道:“可是想妾想的?”
叶荣舟先是听闻她无事,不禁松了一口气,后又被她那样调戏,忍不住脸色一红,轻搂着她的腰,良久,终于小声回道:
“是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子怎得叫我等了这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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