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亲事

舅母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河鲜,立在屋前石阶旁,侧眸打量着许菱玉。

坐在膳桌旁,正拿点心招待包大娘一双孙儿的孟千里,赶忙站起身唤:“表妹。”

唤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涨红。

许菱玉一眼便瞧出,八成是舅母听说她不参加择选的风声,又同表哥叮嘱什么了。

“舅母,表哥。”许菱玉唇角笑意不减,眼中愉悦却是淡下来,“还以为舅母今年不来,招呼不周,还请舅母别见怪。”

不等江娴开口,许菱玉便吩咐金钿:“快去摆膳,哪能让舅母受累呢。”

金钿忙上前接过菜盘,手脚麻利往屋里摆。

许菱玉挽住江娴的手,一口一个舅母,叫得甜甜的,脆生生的,同她说起早上去阿娘坟前祭拜的事。

“阿玉不孝,一段时日没去阿娘坟前祭扫,周边的草木又长深了,就我和金钿两个,费了好些功夫才清理好。”许菱玉状似无意絮叨着,顺势拉开座位,将江娴安置在膳桌上首。

孟千里有些手足无措,插不上话,笑容勉强。

倒是江娴,听得脸上火辣辣的。

阿玉分明是在骂他们做舅舅、舅母的呢!

方才她拿饴糖,从虎子、大丫两个小娃娃嘴里套话,听说巷尾那家搬来的是位姓贾的书生,江娴当时心里就不舒坦。

阿玉一个姑娘家,去男人家里串门能有什么好事?

孤男寡女,伤风败俗!

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教养。

可一想到阿玉她娘留下的丰厚嫁妆,江娴还是耐着性子,给足阿玉颜面,没直接去贾秀才家把人训回来。

江娴本想等阿玉回来,问问阿玉与那秀才的关系,再敲打她几句的。

哪曾想,她还没开口,许菱玉倒先来点她了!

江娴心里有气,可她也知道自家理亏。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教训许菱玉了。

江娴按捺怒气,拉住许菱玉的手,讪笑着解释:“都怪我们太忙了,一时没顾上。阿玉,你知道的,我和你舅舅守着那份家业不容易,这年头,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今日你舅舅本是要来的,临时被一位老主顾绊住脚,才叫了你表哥来代他上柱香。”

“阿玉,你要体谅我们,我和你舅舅努力守着那家业,最后还不都是留给……”

江娴没说完,便被许菱玉接过去:“留给表哥的嘛,舅舅、舅母忙着为表哥攒家当,好说亲事,阿玉怎会不理解?”

她眼神灵动,语气俏皮,瞥向孟千里的眼神带着些捉狭,即便是有意打断,也不叫人难堪。

包大娘假装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机锋,笑呵呵道几句吉利话,又夸赞孟千里一表人才,屋里气氛活络不少。

正好,芹姨那边菜都烧好,酒楼里的菜也早送来摆上了,许菱玉吩咐金钿取出备好的果子茶,招呼众人用膳。

午膳后,虎子、大丫要歇觉,他们娘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先回去了。

包大娘因要去给儿子送饭,也没多留。

金钿和芹姨收拾下碗箸,在灶房忙碌。

屋子里只剩许菱玉一人,招呼江娴母子两个。

“舅母是再坐坐,还是回去看铺子?”许菱玉浅笑,“我这里已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敢耽误舅母的正事。”

“娘,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们先回去吧。”孟千里知道他娘迟迟不走的原因,也知道他娘想说什么,但他不想让他娘开口。

不管是从前还是今日,他明显感觉到,表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半分想嫁给他的意思。

他娘比他精明得多,不可能听不出来,可娘仍旧固执。

果然,他的阻拦并不管用。

“忙什么忙?生意再重要,能比终身大事更重要?”江娴斥了儿子一句。

继而,端量着许菱玉姣好的容颜,压低声音问:“阿玉,我听说你不打算参加择选?可你年龄在这儿,许淳的官职在这儿,哪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多谢舅母关心,阿玉已想到办法,可以不参选,也不会被人追究的。”许菱玉没打算细说。

左右明日之后,尘埃落定,该知道的,舅母都会知道。

江娴没问她想的什么办法,在江娴看来,那都无关紧要。

江娴摇摇头,轻叹:“哎,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才经历多少事?能想到什么万全的法子?舅母倒是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你听我的,准没错。”

许菱玉笑望着她,没应声。

江娴以为她是没听懂,激动之下,也没卖关子。

“哎呀,就是尽快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只要定了亲,不就不在待选之列了?”想到即将促成的美事,江娴眉开眼笑。

可又不能让这小丫头看出她的企图,江娴竭力忍着喜悦,语重心长道:“你今年都要过十七生辰了,即便不选秀,我和你舅舅也商量着,该替你做主,代你阿娘为你定个好人家。天大地大,娘亲舅大,我和你舅舅不替你做主,还能指望谁呢?”

“只是,我们看来看去,这清江县能配得上阿玉你的,屈指可数。思来想去,我们觉得呀,不如你和千里成亲,嫁回孟家来,你表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担当,肯努力,你们肯定能把日子过好。我和你舅舅更会疼着你,总比你嫁到别家去,受婆婆姑子磋磨好,你说是不是?”

“只要阿玉你点头,我就好好劝劝你舅舅,让他暂时放下旧怨,去找许淳提亲。”

江娴说着,一时欢喜,一时愁。

欢喜的是阿玉的丰厚嫁妆,往后都是孟家子孙的。

愁的则是阿玉的性子,花钱大手大脚,还跟戏班子里的俊俏武生眉来眼去,与巷尾新搬来的秀才郎也是不清不楚,恐怕成亲后会不安于室,须得她好好调教。

这厢,江娴已暗自想着调教人的手段。

孟千里却低着头,没接话,手指抠得泛红,耳朵也红得像火烧一样。

“表哥也这样想吗?”许菱玉没着急回答江娴的话,而是温声问孟千里。

孟千里抬眸,动作迟缓又沉重,对上许菱玉澄滢的眼,他眼神躲闪,回应得很是艰难:“我,我……”

“你不愿意。”许菱玉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气笃定,温和而有力地质问,“为什么不愿告诉舅母?”

江娴脸色微变,恨铁不成钢:“千里,说你愿意。你说话呀!来之前娘怎么叮嘱你的?!”

“表哥,方才舅母还说,表哥有担当,肯努力。”许菱玉语气温柔,看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直击要害,“阿玉也一直以为,我唯一敬重的兄长,是一位有担当的好儿郎,若遇上他心仪的女子,他绝不会辜负。”

江娴听着怪怪的,又摸不准哪里怪。

这会子她要哄着许菱玉,自不能怪许菱玉含混不清。

只好将火气冲着孟千里:“孟千里,你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说句你愿意求娶阿玉,好让阿玉知道你的心意!”

从许菱玉说出那番话,孟千里便心虚地垂首,不敢再与之对视。

他心中天人交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要急死我呀!”江娴焦急的嗓音带一丝哭腔。

她委屈呀,她江娴寄予精心栽培,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总到关键时候让她有种无力感?

“表哥,你自己不争取,就永远得不到真正想要的。”许菱玉盯着孟千里发顶,缓缓开口。

她的话重重落在孟千里心口,不啻惊雷。

孟千里狠狠一震。

她知道,她肯定都知道!

难怪表妹不想嫁他,表妹根本不会嫁给这样懦弱的他!

孟千里双手攥紧,看着手背涨起的青筋,他决然抬首。

没应许菱玉,红红的眼含着泪,定定盯着江娴:“娘,儿子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娶表妹。”

晴天霹雳,江娴只觉眼前一黑。

随即,握住扶手,厉声唤:“孟千里!”

“儿子要娶……”孟千里话未说完,骤然被许菱玉打断。

“表哥!”许菱玉冲他摇头,“慎言,若无十足的把握,便是害人害己。”

听到提醒,孟千里正好看清江娴眼中几欲杀人的愤恨,他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娘不会真的杀人,却有许多办法毁掉他心仪之人。

孟千里截住话头,俯身,额头重重叩在地砖上:“求娘成全。”

许菱玉望着孟千里弓起的脊背,浅笑。

这是她记忆中,表哥最像个男儿的时刻。

院外春阳照着枝条上新发的嫩芽,微风斜斜穿入窗棂,沙沙声里裹着草木生机。

而屋内,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些冷意。

江娴盯着儿子的脊背,被风吹得,冷得一个激灵。

“都是阿玉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天天在娘眼皮子底下,娘还不知道你?你能喜欢谁?你只会喜欢阿玉。”江娴快速回想一遍许菱玉的话,心中生恨,望着许菱玉的眼神也不再和善,“阿玉,你是不是跟外头哪个男人私相授受了,才不愿嫁给千里?”

“那人是谁?高县尉的公子?戏班子里的武生?还是巷尾新搬来的小白脸?”江娴语气轻蔑,“你若不学好,定要回去告诉你舅舅,让他好好教导你!”

“娘,你怎能把表妹说得这样不堪?!”孟千里睁大双眼。

他娘不是口口声声把表妹当女儿看待吗?有哪个母亲会这样贬损自己的女儿?

这会子,孟千里才意识到,表妹不嫁他,并不只是不喜欢他一个。

面对着江娴的欲加之罪,感受到孟千里愧疚的目光,许菱玉并未与江娴争执。

而是站起身,款款行至供桌前,伸手拿起母亲孟茴的牌位,捏起袖口轻轻擦拭着,轻道:“阿娘您看,没娘的孩子就是会被人欺负的,方才那些恨不得逼死女儿的话,竟出自我亲舅母之口。舅母是长辈,女儿不敢顶撞,娘在天上看着,若是心疼女儿,还请为女儿做主啊。”

她声音虽轻,却能让江娴听清楚。

一席话,说得江娴又心虚,又恼怒。

尤其最后一句,让她面色顿时煞白。

许菱玉这小蹄子,竟然当着她的面,向孟茴告状,还让孟茴在天上不要放过她?!

许菱玉:娘,他们欺负我,千万别放过他们。

江娴:救命,今晚不敢合眼了,已老实,求放过。

孟千里:不关我的事啊,求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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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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