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啪!”

开始有意识的时候,许妙仪耳边炸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响,继而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灼烧起来。

头脑一片昏沉,她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伏在地上,面前立着一双样式奇特的履。

含着怒意的女声响起,操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口音,可她却又莫名能听懂——

“你如今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歌伎,依附着赵府过活,还敢摆谱儿装清高?监察御史金尊玉贵,伺候他可是你天大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许妙仪听得一头雾水。

她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大周采诗官,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成了歌伎了?监察御史又是什么?

不待她想明白,那女人又冷笑着开口了:“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用些特殊手段了。”

情急之下,许妙仪脱口而出:“且慢!”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自己怎么也成了那奇特的腔调?而且……这似乎这不是她的声音。

“怎么?现在才知道怕?”女人半是得意半是讥讽,“若你早些醒悟,又何必挨这一巴掌……”

许妙仪没理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低头看去。

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双白玉柔荑,许妙仪不禁心头一颤,连忙圈了圈自己的手臂和腰肢,最终得出一个惊悚的结论——这不是她的身体!

作为一名采诗官,她需要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又免不了雨打风吹,日晒雪淋,自是身强体壮,绝非如今这般娇软玲珑。

她为何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莫非是有巫祝做法摄了她的灵魂?

很快,她又意识到另一处不对劲——她身上衣裳的形制怎如此奇怪?

她眉头不由得拧得更深,赶忙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屋宇,一间令她感到十分陌生的屋宇。不光门窗的形制奇特,还陈设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器具。

除她以外,屋中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婆子。三人均着与她款式相同的衣裳,只是颜色、纹样、质地各异。此外,三人发型发饰也十分新奇,尤以中年女人为甚。

许妙仪游历遍海内四方,见识广博,却从未见过或听过这样的文化形态。

这究竟是哪里?

这时,忽然有一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叫李霜儿,今年十六,出身普通商户,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女。

然而,前不久,她父亲运货时意外死于山贼刀下,母亲因此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

权贵赵家欺她失怙,设法令她破产并欠下巨额债款,逼她沦为奴籍,在赵家做了歌女。她本以为只是普通卖唱,谁知今夜会被当成“礼物”送人……

生动的画面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冰冷的信息:牧野之战……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春秋争霸战国兼并……秦统一六国……三国鼎立……

千年历史如云烟过眼,而今,是大梁朝明德十三年。

许妙仪瞳孔骤缩:所以,她现在是在两千年后的另一个人的身体中?

这简直太荒谬了!

她不愿相信,然这段信息中的夏商周部分,与她所知几乎无差……

“你们这些小娘子,就是眼界太窄……”中年女人说教着,忽然意识到许妙仪并未在听她说话,心生不悦,“啧,你发什么呆呢?”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来推许妙仪。

许妙仪迅速回过神,下意识接住女人的手,同时朝她投去沉沉的目光,道:“夫贼良女使为奴,固非是行,今乃复逼鬻身,岂不过恶哉?”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眉心皱出一个“川”字,眼神像是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接着她就想抽回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得。她恶狠狠瞪向许妙仪,气急败坏道:“你疯了吗?!”说着,她又对后面的两个婆子喝道,“你们傻站着干嘛?还不来帮忙?这丫头要反了!”

许妙仪一噎,努力学着今人的句式,道:“你如果不明白我所说的道理,我也略通一些拳脚。”说罢,她握着女人的手用力向前一拉。

女人始料不及,踉跄着扑倒过来,许妙仪又一个旋身向前,二人就这么换了前后。许妙仪又顺势一个手刀劈向女人颈后,女人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一切只不过是瞬息之间。

两个正要来支援的婆子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僵在原地。直到许妙仪投来冷冷的目光,她们才反应过来,惊恐尖叫着转身往外跑。

许妙仪速度很快,顷刻就追上了两人。她伸手分别拽住两人后领,随即大力朝中间收拢。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两颗头猛地撞在一起,二人当即便瘫软了下去。

许妙仪松开手,微微喘着粗气,四肢后知后觉地泛起酸痛。

这幅身体还是太羸弱了。

她揉着太阳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虽然目前情况很荒谬,但再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就接受现实。

反正她已经走遍大周河山,采民风革王政,圆满完成了一个采诗官的使命,没什么遗憾和留恋的了。

既来之则安之。

她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既然她已经成为了“李霜儿”,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逃离赵府。

她走到后窗前,正欲推窗,却又顿了一下,折回去搜刮三人身上的值钱物什——人行世上,没盘缠是万万不行的,何况面对的是无恶不作的赵家爪牙,她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随后,她又卸下了自己身上的钗环,与搜刮所得一并收入囊中,这才翻窗而出。

落脚处是一条长廊,临着一湾曲水,水旁奇石嶙峋,绿竹萧萧,更有奇花异草间杂,颇具意趣。

许妙仪翻下长廊,落到草丛中,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李霜儿的记忆告诉她:赵府有两个门,正门专供主子、贵客们出入,有侍卫森严把守;还有个侧门在西边,是给下人用的,通常只有一个嬷嬷值守。

许妙仪很快就找出了北斗星,借此断得方位。虽然不清楚具体路线,但按照大方向走,总是没错的。

她借着夜色与草木的掩映前行,身形迅捷而足音轻微。

行了约莫半刻钟,前方隐约有几点灯火映入眼帘,许妙仪心中一紧,脚下速度放缓。

随着距离拉近,她看见光亮源于一座亭子。亭中相对坐着两个人,似乎正在把酒言欢,亭外守着七八个侍卫。

幸而这片草木一直延伸到门洞附近,只要她足够谨慎,就不会被发现。

蹑手蹑脚地行到近水榭处时,有夜风送来隐隐的交谈声——

“萧御史啊,你可看到了,我赵家为大梁那是鞠躬尽瘁啊!等你回了京华,可一定要替我们美言几句啊!”这是一道雄浑的男声。

许妙仪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赵家在当地横行霸道,只手遮天,哪来的脸说“鞠躬尽瘁”?

“这是自然,何劳赵司马交代。”回答的声音泠泠如碎玉,谦和中含着微微笑意。

许妙仪撇了撇嘴,暗道:看来这御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后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交谈停顿了几息,最后还是萧御史先开了口:“怎么了?”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司马赔笑道,“不过府上一个恶奴伤人出逃了。”

许妙仪心头一跳,没想到他们发现得那么快。

正当此时,脚下忽然响起尖锐的吱吱声。她连忙低头看去,只见一团黑影正在她脚边慌忙挣扎。她愣了一下,抬起脚,那黑影便忙不迭地飞窜而去。

许妙仪唇角微抽:看来是她踩到它的尾巴了。

“谁在那边?!”侍卫的喝声响起,伴随着长剑出鞘的铮然之音。

看着几个侍卫持剑奔来的身影,许妙仪临危不乱,俯身捡起几块石头,用力朝一侧扔去。

侍卫们被这声响吸引,立即转了方向。

接着,许妙仪大步跨上身前大石,借力一点,整个人便飞跃而出,身姿轻盈。

同时,几枚石子从她手中飞出,精准击中亭边几个侍卫的面门。

趁侍卫们纷纷捂脸痛呼的空隙,许妙仪迅速夺过一柄长剑,跃入亭中。白光一扫,长剑从后架上刚迈出两步的青年肩头。

青年颀长挺拔的背影一顿,没再动作,唯有玄衣上的暗纹随灯摇而流光。

与此同时,桌对面的肥胖中年男子逃窜出亭,慌忙躲入匆匆赶来支援的侍卫身后。

赵家家主,青州司马赵启。许妙仪脑中不自觉出现这个认知。

她冷冷盯着赵启,幽幽启唇:“赵司马不想萧御史在贵府出事吧?”

赵启被肥肉挤得狭小的双目倏然圆睁,不可置信道:“李……李霜儿!”

“别废话。”许妙仪沉声说着,手上用了一分力,剑刃破开萧韫的肌肤,碾出一线殷红。

“好好好,”赵启神色大变,声音惶恐,“你别激动,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赵司马是个聪明人。”许妙仪唇畔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拿我的奴契来。”

“好。”赵启当即应下,吩咐侍卫去取。

侍卫很快就回来了,捧着用一样东西递给许妙仪。

这东西外观和布帛很像,但质地明显不同,似乎是叫……纸?

许妙仪压下心头的好奇,去看纸上的字。和此前一样,她莫名看懂了这些奇怪的字。确认是她的奴契无误后,她便将其收入袖中。

“现在可以了吧?”赵启问。

许妙仪道:“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会放了他。”说罢,她扫了一眼周边侍卫,“无须汝等相送。”

赵启面露难色。

萧韫平静开口:“无妨,就按她说的做吧。”

赵启这才挥手示意,周遭的侍卫纷纷退下。

许妙仪押着萧韫前行,没走出多远就毫不意外地察觉到——有人暗中尾随。

她没说什么,心中的弦悄然绷紧。

出了西侧门,她又带着萧韫在巷道中七拐八绕,最终躲入一间废弃小院。

“噤声。”她从身后沉声吩咐萧韫。

萧韫点头。

院中槐花正盛,夜风轻拂,伴随着细碎的花瓣如雪飘落,馥郁的花香萦绕而至。

不多时,外间便有脚步声响起,却又很快远去。

许妙仪轻吁一口气,后知后觉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

“这位娘子,现在已经到了安全之地,可以释放某了吗?”萧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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