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忆

耳旁女人的呼吸柔和而起伏绵长,谢惊秋眨眨眼,半天没等到什么动静,松了一口气。

想起老师,她稳了稳心神,试探道:“陛下,柳家在扬州一带,可是德高望重的大族...”

说到“德高望重” ,她加重了语气。

“不错。”楚离侧头,一缕乌发蜿蜒在她的侧脸,仿佛勾勒的笔墨。

谢惊秋心跳加快几分,她移开眼,在极致静谧的房间中,慢声缓缓道:“陛下让老师去,是因老师与柳家主是旧识且结仇已久吧,但仅凭老师一人,面对在扬州已成大势的柳家,只是蜉蝣撼大树罢了。”

谢惊秋的语气突然颤抖起来,她阖上眼,似乎有一种无力感在心底蔓延。

老师此去,九死一生。

那在几年前克扣灾粮的官员,其实是柳家的手下。谢惊秋也是通过李清得知的,表面上救济百姓的柳家,背地里却做着伤天害理的祸事。

否则,一向温良的老师怎会与当时的挚友柳家主反目。

“孤的玄羽卫进不去柳家府邸,李清却可入。”

楚离起身走到一旁窗前,长袖遮住大半光线,她似乎是默认了谢惊秋的话。

一只苍白的手抓握上她冰凉的袍角。

楚离转身,诧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半晌,忽而柔声笑了。

“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臣侍可否去扬州?”谢惊秋抬头,一双眼睛原本温和,此刻却无端透出些冷玉光泽,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恳求。

“李清此人,你应比我还要了解她几分,孤要她杀旧友,必先扼住她的软肋。”

老师的软肋是什么呢。

谢惊秋张了张口,无声笑笑。

是她啊。

楚离吻上她颤抖的眼睫,弯下的雪颈如同琼枝,谢惊秋却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个人自始自终带有亵玩意味的掌控。

“陛下。”

她突然目光如实质地望向楚离,笑得极其散漫:“臣侍儿时,的确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楚离的动作顿住。

“不过那时候,陛下疼惜姊妹,主动前往她国为质。”谢惊秋笑起来,眼眸微微弯起,弧度极美,却是讽刺道:“今日,陛下留我于王宫挟持老师,莫不是想起了儿时,才有的主意?”

一双手倏然扼住她的脖颈,窗前玉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将紫炉打歪,满室浓烈的香气在一声轻弱痛呼中瞬间蔓延,几乎浸染人的五脏六腑。

谢惊秋艰涩地呼吸着,她的皮肤本就生的白,是一种瓷玉般的冷雪色,此时被人狠狠扼住喉咙,逼的她脸上泛起一片片血红,如同雨中即将凋零的残花。

“你找死。”楚离冷眼看着她,手下一松,把人甩在地上。

谢惊秋大口喘气,感到眼中有些湿润,她抬起头,声音暗哑道:“陛下此时不杀我,我便自己寻死。”

她赌扳倒柳家对眼前这个女人的重要性。

她,不敢…不,是不能杀她。

江南的女人男人被掠进宫中那么多人,只有她被楚离留在身边,为何如此?今日,谢惊秋全都懂了,是因为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价值。

她是楚离挟持老师,让她为王族忠心做事的工具。恐怕,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一场局。

“看在当年的事情上,我不罚你。”楚离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谢惊秋蹙眉,无数嘶吼声夹杂着刀剑相撞的声音忽然一齐涌入耳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披着温和外衣的女人,呼吸一窒。

那是清虚七年。

她不过五岁稚龄。

西夏不断在边疆挑衅,先王楚乾忌惮野蛮外族,日夜难眠,担忧其踏破黎国自勤关,攻入京城。为了安抚西夏,还地疆安定,她竟然将当时唯一的女儿亲自送往西夏为质,直到三年后才接回。

那时,是谢惊秋第一次见到楚离。

女孩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生人之气,瘦到脱了皮相,高挺的鼻骨给人一种近似于嶙峋的病弱感,只剩一双眼睛微微发亮,眼尾微挑。

如果不是长期处于饥饿缺食的环境,绝不会把一个原本意气的王女养成这个模样,谢惊秋当时颇觉这个小女孩可怜。

那是她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提着花灯,长而细软的乌发编成长辫搭在肩上,还是年少不更事的模样,本想看个热闹,却不妨遇见了刺杀回京王女的危机。

看似瘦弱的女孩破天荒地跳下车辇,身形灵活地躲着那寸寸往人要害处刺去的刀剑,面容冷静地不像一个孩子。谢惊秋在一片混乱中,看不起谁推搡了她,也不得已放开了母亲的手,被人推到了某处水缸旁,本想躲在后面,刚刚还在车辇上的王女竟然出现了,在她讶异的视线中,拉着她钻了一个半人高的墙洞,很快来到了一座远离人群的破庙。

谢惊秋看着那手心递上的,黄灿灿的金子。

“给你钱。”

女孩眼睛亮若寒星,盯着她,手臂上缠着白布的褐色衣袍早已透出血来。

说完这三个字后,在谢惊秋大惊失色的面容下,她直愣愣晕了过去,同时那呢喃着几乎听不清的话涌入脑海。

她说:“......救我。”

谢惊秋也是孩子,当时只会些简单的望闻问切,看着失血晕过去的人早已手足无措,多亏黄昏之即,老师终于找到了她。

看着睡在玉塑娘娘脚边的两个小小女娃,李清咧嘴,登时傻了眼。

.

“陛下,当年是老师救了你,不是我。”

谢惊秋的视线定定落在楚离身上,就差把做人不要恩将仇报写在脸上。

天色渐晚,楚离坐在一旁悠哉下着棋,朦胧的光线似乎为她头上的银冠镀上一层浅淡光泽,谢惊秋依旧跪在地上,膝盖已经毫无知觉。

“谢顺常。”

楚离转头,话说得平静而笃定:“其实,孤应该杀了你们才对,但是后来却改了主意,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最为有趣。”

见过君王的狼狈可不是什么好事,最有可能招惹祸端。对于这样恩将仇报的话,谢惊秋面不改色,只是眉眼却沉了下去,透出些疏离冰冷的意味。

原来如此,恐怕在她的眼中,自己与老师除了“恩人”这层身份,最让她难以忍受的,便是儿时的羸弱狼狈被人所窥得吧。

可既然厌恶她,又何必......

谢惊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五指骤然握紧。

“谢顺常,你最好老实呆在王宫,至于寻死——”

楚离突然吧嗒落下一子,她起身来到谢惊秋面前,手放在狐裘系带上,在徒然有些僵硬的身躯前,温和笑道:“果真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莫是忘了自己还有母父了?”

她的身形高挑,这样站到谢惊秋面前,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在加上她这句话中的威胁显而易见,谢惊秋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暗中咬牙。

深蓝的艳色逶地而落。

“我......”

谢惊秋呼吸急促,看着逐渐覆过来的身躯,有些羞恼地侧开头,冷声道:“我只要老师安好。”

楚离低头极有耐心地吻上她的唇瓣,细细勾画着,在两人愈加不稳的呼吸中,轻声笑出来。

“柳家自有百密一疏之时,孤......信得过李长史。”

夜深,雪静静在殿外飘飞。

昏暗的寝殿内,看似早已昏睡过去的谢惊秋缓缓掀起眼皮。

侧头看着一旁阖眼沉睡的女人,她忍着身上不可言状的酸痛,悄无声息地起了床,走到砚台前,小心翼翼地在书柜翻找着什么。

如果没有记错,王上的寝殿内,放着整座皇宫的暗路图,包括出宫的暗道。

啪嗒——

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谢惊秋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向床上看去。

没醒。

她咬唇,缓缓吐出一口气。

视线所及,一方檀木盒在书柜突然在最下层中出现,谢惊秋眼里露出一丝喜色,很快稳住心神,半蹲下身,动作轻巧地将盒子拿出。

上面的铜锁泛着暗光,锁身带着一个圆形凹槽,里面刻有梅花纹路。

玄玉?谢惊秋将腰间的玉珠嵌进去,毫无动静,失望之下,余光却瞥见一抹冷泽。

——一颗圆润的玉石,倏尔楚离的袖中滑出,悠悠滚到棉被上。

上面的梅花图案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泛着潋滟光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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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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