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土

“醒了?”

谢惊秋湿漉漉的面颊还在往下滴着水,她慢慢抬起有些重量的眼皮,直至茶香味钻入鼻端,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硬生生泼醒的。

楚离拄着下颚,手里拿着早已凉透的半杯茶,话带着些毫不掩饰的讽意:“若江南的女人都和你一般羸弱,孤的朝堂岂不是风一吹便没了大半。”

“啊?”谢惊秋擦了擦鬓角的水滴,觉得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完全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倒是楚阡兀自笑出声来。

无它,只因朝堂的文官大半出身南方,其中又以江南为最,这话岂不是明晃晃在讽刺谢惊秋身娇体弱。

谢惊秋后知后觉此言含义,面容莫名烫了几分,但她的身体本没有这般柔脆,只是三个月前的长途跋涉、缺食、及无休止的鞭打弱了她的身子,至今还未恢复过来。

想到这里,谢惊秋沉眸,下意识呼吸重了几分。

要想活着走出宫门,保重自己是重中之重,若今日唤她前来是问有关医治失声之症的事,她就要把握时机,多要些可以当成菜蔬的草药,约莫可以不受饿。

想到这里,谢惊秋也不觉得被茶水打湿的衣裳有多么难受了。

“你可知,今日王姐为何唤你来?”楚阡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奴愚笨,不知缘由。”

谢惊秋原本跌靠在殿内圆柱旁,闻言整了整衣冠跪在地上,俯首拜下,话说得清晰缓慢:“请王上,殿下明示。”

“哼。”楚离将剩下的半杯凉茶泼到她身前,垂眼淡淡道:“孤看你明白的很。”

谢惊秋勾唇,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来,撞上那横扫过来的明锐视线,她脸上毫无惧色,低下头,声音说不出的乖顺:“王上说奴明白,奴便明白。”

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楚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忽然起身走到谢惊秋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微微启唇张口,左右瞧着:“这牙口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不过封你为顺常,也是屈才。”

谢惊秋被捏的疼。

女人身上的龙涎香让她忍不住想起那夜荒唐,眼前的睫毛浓而密长,使得楚离眼底的暗色若隐若现,十分有侵略感,谢惊秋觉得自己就是这人嘴边的猎物,很快就要被吞吃入腹。

按理说,楚离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但在她面前,似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她的皮囊,在她的身前俯首低眉。

谢惊秋侧过头去,挣开楚离的手,咬牙道:“王上......”

她气息不稳,说出的话也有些暗哑:“王上此番召见奴,是查清了奴的身世么?”

楚离轻笑,直起身来,却没有应她:“孤已经封你为顺常,虽说位分低,但奴这个字,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她盯着谢惊秋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谢顺常,你还是称臣侍更好听些。”

谢惊秋袖下五指紧握,她抿唇,在楚离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柔声细语地接受:“是,臣侍明白。”

换个自称罢了,活着出宫,眼前的女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楚离从喉咙滚出一声轻笑,望向谢惊秋,眸光莫名,她话音顿了一下,终于把此次唤她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既然谢顺常大言不惭,说可以治好失声之症,那孤便给你这个机会,太医院的药材包括人在内,你随意取用。”楚离坐回去,笑着看了楚阡一眼,对谢惊秋慢悠悠道:“上次给你的玄玉呢?”

谢惊秋眨眨眼,忙从袖中掏出那块圆润玉石,“在这里。”

她蹙眉,不知其意。

“拿着它,便可随意出入王宫,宫外的草药也可添置在内。”说到这里,楚离抬眼,视线落在谢惊秋的脸上,后者垂眸,心中因这句话掀起惊涛骇浪。

想了想,却突然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人气定神闲的样子是为何。

——自己绝不可能那么容易逃出去,即使出宫,也定有影卫兵士寸步不离地监视着。

跑是跑不了。

但总归是可以出宫看看。

虽有些失望,但谢惊秋还是觉得心中轻快很多。

“治好了,孤赐你金银宅院,即使你出了宫门,也能在永安立足,无人敢欺你半分。”楚离抬眼,眸光颤动间露出一抹惑人的瑰丽,却是暗含锋芒,“若治不好。”

女人轻描淡写道:“便赐你一壶鸩酒。”

谢惊秋沉下眼,指尖一颤。她叩首谢恩,乌发霎时铺满后背,宽大的淡绿衣袍衬得她身形消瘦,隽秀无比。

.

失声之症,谢惊秋只听过母亲随口说过。

这是一种十分棘手的疾病,病人打娘胎里就不会说话,要想在后天重拾声音,除了惊秋辅引,还需五种极其珍贵的草药,其中的婴芽草最为难寻,也不知道太医院有没有。

前者可以让母亲托人带来永安,至于婴芽草,若没有,还要去宫外寻……

心中揣着事情,谢惊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太医院。

“谢顺常,请吧。”

紫衣广袖的宫人扬臂作迎,谢惊秋从思绪中回神,缓缓抬眸,一座占地极广的殿旋即出现在眼前。

顺着大而宽敞的宫门看去,院子里的湖水在阳光下透出淡淡光丝,柔和潋滟。

但刚刚跨过门槛看到内里情状,谢惊秋就明白过来,这儿可不是什么清闲之地。

太医院新运进宫门的药材每天都需专人挑拣分类,清洗晒干,间或打磨成粉,煮药看顾,偶尔宫中有人染疾,还要有专人记录在册。

许许多多的大小事都要这座三进庭院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谢惊秋跟着人在中央院子里走过,好奇看着周围晾在木杆上的草药和一旁眉目认真正挑拣着草药的小丫头,暗道这里的人忙碌起来,真是不知春秋。

宫人绕过清湖,顺着湖边走廊把她领到了后方一处安静的独立小院。

“谢顺常,您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吧。”

“不回齐仁宫?”

“王上有令,您必须住在太医院。”

住在大概不会缺衣少食,看着面前安静清雅的庭院,谢惊秋眉峰一挑,暗道自己当时草药当食的想法还是大可不必了。

“冷宫寂寥,距太医院也远些,王上心忧顺常的身子,特意命人收拾出一方院落。”看着谢惊秋有些复杂的神情,慕居司典事杜凝躬身拜了拜,笑的有些谄媚:“愿顺常可以医好三殿下失声之症。”

她在宫里见到的人多了,十几岁便跟在王上身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她可清楚的很。

眼前这个秀美不似凡人的顺常,是陛下第一个真正碰过的女人,现在,竟从冷宫脱身,还得了特许被允许出入宫门,真是天大的恩宠。

她可得好生伺候着。

谢惊秋看着杜凝的笑脸,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她无奈地勾了勾唇。

此番行事,楚离对外只称是她于齐仁宫自告奋勇地为君解忧,根本没把她们之间的生死状说出来。

倒显得是她颇受信任,一朝复入天子眼中,恩宠非凡。

谢惊秋笑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质地上好的翡翠镯子,连带着一封家信直接塞过去。

“麻烦杜典事。”她眸中光泽闪动,凑近杜凝,低声道:“此玉佩是吾母传家之宝,请典事派人以此为凭,去扬州清原的素兰医馆一趟,把信交给那里的坐堂大夫,让她把草药备多些。”

谢惊秋弯起唇,眼底微亮:“惊秋在此多谢典事了。”

“哎呦,顺常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杜凝连忙接过,笑意在脸上绽得无比绚烂:“这宫里啊,您可是进了齐仁宫又出来的第一人儿,王上定是对您有心的!谢顺常不必如此客气。”她低下头,像是随口低叹:“还盼着顺常在王上面前多为老妇美言几句呢。”

“自当如此。”谢惊秋笑着送走人。

看着消失在高墙下的佝偻背影,她转过身,笑意瞬间淡了下去,抬手推开院门。

庭院安静,素雅清幽,虽不如其它地方华美精致,比之齐仁宫,那可是强了不少。

谢惊秋很满足。

她走进正中间的主屋,白皙的指尖轻轻按在扉页上,全神贯注地翻起早就被人准备的药典来。

窗外天色逐渐暗淡,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道敲门声。

“谁?”谢惊秋放下书,侧头看去。

只见一十多岁的女孩推门而入,面容微胖,稚嫩未褪但身上的气质却是稳重。她来到谢惊秋身前跪下,俯首道:“奴阿土,是赐给顺常的侍女,请顺常安。”

阿土?

好独特的称呼。

谢惊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道这是来伺候自己起居的宫人,一时半会儿也生了倦意,但她到底还是不习惯沐浴更衣也要别人亲力亲为。

“阿土?”

浴桶旁,她有些别扭地感受着身后为她梳理发丝的人,在满目氤氲的热气中,淡声问道:“你派来我身边前,是太医院的人吧?”

阿木手中动作一顿,眸中流露出惊讶之色,“您如何得知?”

谢惊秋垂下眼睫,“你身上有一股药香气,这种气味,只有常年接近药草的人才能染上,洗不去,也难用其它香味压住。”

阿土眸子亮亮的,像是含着星:“顺常聪慧 ,奴不及。”

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谢惊秋感受到水也有些凉了。

她起身走出浴桶,擦干披上外袍后揉了揉眉心,没来由地有些倦意,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阿土恭敬退去,在关门时,谢惊秋突然问了句:“阿土,你知道八步散么?”

女孩推门的手僵住,闻言瞬间跪在地上,面色苍白下去,喏喏道:“奴…奴不知。”

谢惊秋走到她面前,弯下腰,面容平静如水:“你知道。”

“如今你跟了我,生死荣辱早已相连,阿土,你应该清楚,我若出事,你也万万不能脱身。”谢惊秋步步紧逼,见人眼底的犹疑慢慢消融,又勾起唇角,柔声道:“说吧,这里不会有人听见。”

阿土看着女人清艳的容貌,自从被买进宫在太医院做了十三年的侍女,第一次认了主子,便摊上这么一个等闲不能招惹的。

鼻子吸了吸气,她看着禁闭的房门,终是下定决心,咬唇慢慢开口:“顺常,八步散…王上不准人在宫内提的。”

万一被人听见,是杀头之罪。

“为什么?”

谢惊秋蹙眉。

阿土起身,颤抖着手指凑近她,在谢惊秋耳边低声悄语,后者听了,只觉得耳边惊雷炸响,面色一凝。

她说:“陛下,是用八步散杀了先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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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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